那是一张面目白皙,五官端正,有着天然卷黑发,眉宇间时常透露出些许颓废,但总体而言称得上英俊的西方人面孔。
作为冯因霍姆家仅存之人,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原主苏恩具备着一切与‘上流人’极为相似的爱好。
他虽只有十九岁,但已早早惹上烟瘾,虽居住在仅有三十余平的联排公寓中,却始终对外吹嘘自己家境显赫花钱大手大脚,虽早因给付房租便已焦头烂额,但每月又会一场不落的参与乡间赌马并惨败收场。
这是一位理应被所有正常人疏离与排斥的对象。
镜中的苏恩探出手指捏了捏眉心。
对于原主的生活作风问题,他仅以一声不大的叹息聊做鄙夷。
在仔细搜罗随身衣物后,几样看上去并不起眼的物事被翻找而出,一一陈列在自己身前。
“二十四块。”
一只看上去便格外廉价的皮夹被上下颠了颠,仔细翻找过其中钞票的苏恩轻声道出了一个数字。
这是由瓦伦泽尔王国现任国王于三十年前重新标定的货币符号。
每张面值为一的钞票其价值等同于往日国民所用的一枚银币。
至于更为廉价,每十枚方能换算为一枚银币的铜币,则被以标定数值分别为一和五的铜质硬币取代,其名称被命名为角。
有那么一瞬间,苏恩凝望钞票与硬币的神情有些不大自然。
这种货币的运算与命名方式,与自己先前生活的世界几乎没有改变,这种熟悉感让他心中升起了种古怪的思绪。
若非早在几百年前,瓦伦泽尔对于铜币与银币的计量方式便已潜移默化的更易了不少,苏恩甚至会觉得那位最终推行货币改革的瓦伦泽尔六世,说不准是位于自己出身相近的老乡。
思绪逐渐收敛,注意力重新放回身前数件物品上。
苏恩的目光横移,从廉价皮夹挪至空空荡荡的腰间枪袋。
属于原主的配枪遗失在了白玉兰街那栋逼仄的建筑之中,此刻已被封存进了证物室,而想要重新认领一把配枪,其手续可谓是相当繁琐。
与腰间枪袋相邻的,是能证明苏恩为霍莫司市西区警署见习警员身份的证件,那东西外裹棕黑色皮革,内有警署的常青树公章以及瓦伦泽尔王国国徽,看上去与苏恩原本所处世界的驾驶证有几分相似。
不过碍于工业水准,不论是皮革外皮还是内衬的泛黄纸张都颇具年代感。
原主所留下的全部遗产均已在此,且不去考虑不知身处何处,可能在任何时间登门袭杀自己的面具怪人克洛利昂,也不去管如康奈莉所言,随时都有可能向自己灌注更为杂乱无章知识的旧物‘血污’。
就算排除任何正即将发生的危机,仅放任苏恩按部就班的继续生活,全部家当仅有二十四块的他也很难安稳度过尚有十五天方才步入尾声的八月。
无声再叹一口气,苏恩将视线转入这间陈设单调简陋的公寓房间。
自从工业革命兴起,蒸汽机与内燃机的发明让一座座工厂于城市中林立后,作为底层劳动力的人便成了可替代物。
通常状态下,哪怕是纺织这种行业,一台机器的日产能也能轻易赶超百余人辛苦劳作整日。
加之瓦伦泽尔王国地产广博,各式未加工资源充盈到了近乎溢出的地步,在这种情形下,以机器代替人力已是大势所趋。
工厂主会因产能的增加赚得盆满钵满,贵族会因奢侈品的富饶愈发纸醉金迷,王国会因重工业的兴起铸起国防的铜墙铁壁。
相较之而言,区区底层市民的失业,与所谓环境污染简直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代价。
原主苏恩租赁下这所公寓的租金是每个月四十瓦伦泽尔银币,这需要花费他作为见习警员所能获取薪资的二分之一。
但在更为贫瘠的地区,四十银币已是三口之家近三个月的全部开销。
穿过堆积着各种垃圾海报和赌马票据的廊道,苏恩于一张硬木板铺砌的低矮床铺坐下。
“一整块面包的定价在六角到八角之间,不考虑身体能否吃得消的前提下,如果接下来的十五天里,三餐全部换做较为廉价的不成型面包,等到下个月月初警署薪资发放的那天……也需要花费超过三十块钱。”
“也许可以直接购置面粉,借由房间的暖炉自己烘烤……这样的费用能稍稍节省部分……唯一需要考虑的是要如何将面粉和水变成能够食用的物品……”
想着想着,苏恩脸上的表情忽的一滞。
在刚刚经历过同僚身死,又于警署大厅面对那位哭声凄厉的老母亲后,在回程的路上,他已认为自己的悲伤达到了顶点。
然而等到此刻,自己再度孤身一人,于这狭窄房间中思索该如何维系生计之时,苏恩忽的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些时常于自己勾肩搭背的狐朋狗友,那几名与警局之中总会予以关怀和指导的前辈导师,还有那两位永远站在自己身后,在深夜灯火中期盼自己归家的佝偻老人……
他们与自己的距离……似乎前所未有的遥远。
清冷的月光透过有些污渍的窗子直射于苏恩的面颊之上。
晚间九点四十几分,公寓所在的桦木街已是一片寂静。
属于社会中上阶层人士的夜生活显然与此地居民无缘。
“从现在开始……”
他以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含混低语。
“我要自称苏恩·冯因霍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