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军需要更加先进的火器。”
姜星火在帅台上眺望着远处铁骑冲阵的豪壮画面,却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陈瑄沉吟道:“这场仗,我军新式火器部队,虽然装备的火绳铳不多,但表现还是相当不错的。”
是啊,虽然这场战斗打到现在看起来双方攻守纷繁复杂,看起来白莲教叛军似乎还能跟明军打的有来有回,可若是看看双方的交换比,再看看双方战略意图的实现,很多事情就不言自明了起来。
截止到目前,只装备了部分火绳铳的明军损失了不过百余人,却已经完成了歼敌上千人,以及拯救八千壮丁的目标,可以说是圆满完成了自身的战略意图。
白莲教叛军呢?不仅丢了作为人质的八千壮丁,战前为了对抗明军火器部队所做的种种准备,也丝毫没有撼动明军的阵型.底牌尽出,主动权却已悄然间失去,可谓是攻守之势易也。
而陈瑄所理解的,便是国师认为明军装备的新式火器‘火绳铳’的数量还不够多,比例还不够高,有十分之六七的税卒卫火器手,还使用着较为原始的洪武火铳,因此需要全部换装。
但姜星火,却不仅仅满足于现在的‘火绳铳’了。
这就是双方认知上的差异了,火绳铳或许对于陈瑄等明军将领来说,还是很新鲜、很先进的玩意,在这次实战中的表现,也可谓是相当能打一千多火铳手结阵,就能硬抗上万叛军不得寸进,甚至反推回去。
当然了,这种火器部队单独成军,单独列阵野战的改变,已经足以引起所有明军高层将领的重视。
事实上,这也是姜星火的目的之一。
白莲教叛军在他眼里不算是什么对手,但正是因为对手不强,所以用作新式火器部队的第一个实战目标,才会更加突出新式火器与新式战术的威力,从而引起大明军界态度的转变。
为什么大慈大悲加特林菩萨、普度众生马克沁佛祖被世人铭记?其中有一部分原因,肯定是要归功于新式武器问世之初,对低水平对手打出的超高交换比形成的广告效应。
而这次战斗就相当于一个给新式火器打的最佳广告,传到最后,就成了我明军新式火器部队,几百杆火绳铳就屠杀了上万白莲教叛军。
五军都督府和其他明军将领一看,新式火器这么好用,嘴上说着瞧不起,私底下就不会想着自己也弄一些试试?
如此一来,大家看到了新式火器的先进性能,军事变革也就顺理成章地可以在整个明军范围内展开了,这远比姜星火写多少篇文章来宣传都强得多。
很多事情并不是非得永乐帝自上而下强制命令才能做成,姜星火通过平叛这一仗,自己把‘新式火器’这块牌子打得响亮了,一样能做成,所以打铁关键还是自身得硬。
有了这个转变,那么后续改组京营三大营,组建比历史上兵力更加雄厚、装备更加新锐、战术更加先进的“神机营”,就是水到渠成之事了。
当然了,火绳铳在实战中虽然表现不错,但也暴露出了一部分缺点。
譬如铅弹出膛的初速度不够,击穿裹了湿棉被的双层门板都费劲;火绳铳存在着点火成功率的问题,而且受天气影响太大;火绳铳点火需要明火,这就导致了之前所说的三排齐射的战术不可行,还是要按老一套的六排转三排的‘三段击’轮流开火战术。
如果大规模列装了燧发铳和纸壳定装弹,那么明军就可以三排齐射,不间断开火,再有敌人想靠着这种土办法和人海战术来接近,就注定不可能了。
事实上,正是因为燧发铳进一步的性能提升,才导致了军队可以出现拿破仑时代和美国独立战争时代的,那种可以肩并肩排列成密集阵型排队铳毙的战术,事实上,这种战术虽然看起来很蠢,但却把火铳部队在单位面积内的攻击力拉到了极限值。
而另外一个便是在姜星火前世,几乎和燧发铳同时流行起来的椭圆形纸壳弹药,这种神器不仅极大提高了滑膛铳的射速,子弹发射时,纸壳又填补住了子弹与铳管之间的空隙,有效降低了滑膛铳的命中散布。
所以,这两个军事科技点,就成了姜星火下一步的目标。
“内廷的兵仗局和工部的兵器局,有必要合并成一个统一的科研单位,以避免有限资源的浪费虽然保持现状能够让两家充分竞争,但现在大明需要的不是内部竞争,而是整合资源快速发展。”
姜星火的思绪飘向了未来,这一仗打完,最富庶的江南地区将彻底平定,为未来点化资产阶层萌芽的出现提供了稳定的社会环境;宦场也可以借着‘清查白莲教余孽’的名义进行大换血,给变法革新的深层推行,提供可靠的庙堂环境;这些被白莲教裹挟的百姓,将大规模进入工场和兴修水利、道路等基建设施。
一切的一切,都从这场规模不大、难度不高的平叛战争开始,从这种角度来看,这场仗也可以说是意义重大。
“二皇子冲进去了!”
身旁张安世的惊呼,打断了姜星火的思绪,他抬头看向
远处两军尚在拼死搏杀的战场上。
——————
“轰隆隆隆隆——”
从徒步牵马到上马小碎步踱步,再到慢跑,再到加速,再到全速冲击。
明军高头大马的每一次踏步的声音落在叛军众人耳朵内,仿佛都像是在震荡自己的灵魂!
沉闷的马蹄铁踏步声伴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让白莲教叛军顿觉自己被一座山给砸了一般,明军重甲骑兵部队那股恐怖而又强烈的冲锋气势,瞬间将白莲教的士气压制了下去,刚刚聚起来的反攻势头,也如同冰雪遇到了烈阳般消融殆尽。
然而与白莲教叛军相反,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听着一声声嘹亮的牛角号声和铠甲摩擦发出的脆响,明军右翼的将士们,顿时激动了起来。
“兄弟们,是二皇子殿下带着具装甲骑来支援咱们了!杀光这帮叛贼!”
一名百户忍不住大吼出声,周围的其它将士们,也是热血沸腾。
“杀——!”
“杀——!”
霎时间,整个战场响起了震撼天际的喊杀声,明军右翼的将士们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竟靠着铳刀方阵再度压制住了叛军!
明军的重甲骑兵部队,在朱高煦的带领下,如同天边划过的流星,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击着白莲教叛军的骑兵。
这种由明军最精锐的骑兵组成的重装机动力量,在骑战技术、阵型配合等方面,远超普通骑兵,它能够快速奔驰并且在行动间产生巨大的动能,他们就像野兽般咆哮着向前冲锋!
他们在过去有很多个名字:铁鹞子、铁浮屠他们是这个时代的“坦克”,也是靖难之役时燕军“骑兵为王”战术理念下的终极撒手锏。
在这个火器方兴未艾的年代,具装甲骑这个陆地之王,依旧没有被时代的洪流所淘汰,他们依旧主宰着战场。
他们除了强悍的冲击能力,最大的优点便是那防护性极强,用钢板和皮革覆盖了骑士和战马全身的甲胄,这让他们拥有了无与伦比的防御属性。
此外,重甲骑兵的骑士虽然都穿着沉重厚实的甲胄、戴着兜鍪,但是没关系,这并不太影响他们的机动性,因为在关节处他们的甲胄都有特制的处理,而且下肢也有裙甲的防护,他们依旧可以在马背上相对灵活地转动、挥舞着刀枪。
他们如同钢铁洪流般向着敌人发动了冲锋,马蹄飞扬、尘土弥漫,战场上只剩下了一片红色的身影。
这群甲骑皆手持马槊、大刀,兵器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夺目的寒芒!
伴随着惊心动魄的呐喊,数百铁骑如狼似虎的疯狂突进着,速度快到几乎只能看到残影,他们能看到的只有从面甲狭长的眼眸窟窿中透出眼前敌人的身影,他们能听到的只有耳畔传来呼啸的风声。
大地在朱高煦的视野里急速地后退着,朱高煦握紧了手中的马槊,目光死死地盯着白莲教叛军骑兵的那名日本武士首领。
小笠原亦是勉力调整了队形,举起了手中的长枪,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心下却是无奈至极由于他已经在明军右翼的阵型里掠过了一个来回,一开始积攒的动能已然衰竭,哪怕他们是轻骑,可没有起来速度,载具又完全不是一个级别,这时候逃跑,必定会被明军重骑追上从背后砍杀殆尽,所以也只好用游曳骚扰,不刚正面的办法来迎战。
然而这样的做法却十分吃亏,毕竟他们的速度比不过明军,明军重骑又是冲着他们来的,不是说他们想游曳就可以游曳,一旦双方距离近了,就算想躲避也难了。
小笠原咬牙切齿地想着,希望明军的骑兵没有想象中那么强悍,那样的话就算必须要对冲一波,拼命一搏还是能杀出重围的。
就在他暗自思忖之时,对面的明军已经越来越近了,他甚至已经能看清楚明军骑兵的盔甲,还有挂在马脖子上的大红绸带。
“杀!”
当朱高煦彻底锁定小笠原之时,登时一声暴喝,策马直朝着对方冲了过去。
小笠原亦也看到了朱高煦,虽然明军重骑的甲胄是一样的,可朱高煦的身材和他胯下的汗血宝马,却还是显眼的很,眼见自己被明军大将盯上,心里顿时大叫糟糕,立刻指挥麾下的骑兵,向着两侧散开,准备尽可能地避免正面遭受明军骑兵的冲撞。
可还是那句话,在载具的巨大差异面前,明军的重骑起了速度,冲的比他们这些由矮脚马和骡子组成的“骑兵”还要快,根本就是逃无可逃,只能硬着头皮迎上。
“板载——”
小笠原呐喊着冲向朱高煦。
可让他绝望的,他只能看到朱高煦战马的脖子。
汗血宝马的马蹄狠狠踩在地面,溅起泥浆与烟尘,朱高煦的脸上满是冷漠与决绝之色,双眼直勾勾地凝视着前方数十步外的对手。
朱高煦胯下坐骑猛地提速,右臂抡起手中的长槊,狠狠刺向了敌骑首领的胸膛。
小笠原试图招架,可仅仅是兵刃交接的一瞬间,小笠原就被朱高煦恐怖至极的力
量打的直接从战马上极为夸张的倒飞了出去!
“噗嗤——!”
随后,朱高煦的长槊在半空中捅穿了他的腰腹,又像是丢垃圾一样,信手扔掷了出去,砸倒了两名敌骑。
小笠原甚至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便坠落马下,鲜血溅射得满地都是,染红了草坪和泥土,尸体摔在地上抽搐了几下,渐渐失去了知觉。
朱高煦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土鸡瓦狗尔。”
随后,便继续率领四个百户的明军重骑继续冲锋。
明军重甲骑兵不仅防御能力无与伦比,杀伤力更是堪称惊人,他们犹如猛虎扑入了羊群,一路横扫而过,无情地收割着叛军骑兵的生命!
这些叛军骑兵根本抵挡不住这种碾压式的冲锋,许多骑兵甚至来不及拔刀,就倒在了马蹄下!
明军的重甲骑兵在战场上纵横睥睨,他们所过之处留下了一条血色的线路,叛军骑兵则成排成排地倒伏下去。
“啊呀——!”
“砰——!”
“嘭嘭嘭嘭嘭嘭.!”
叛军骑兵惨叫着纷纷坠落下来,后面的马匹四蹄翻滚着,践踏在敌军尸体上,往往一踩就是一个血窟窿,连带着胸腔一起凹陷进去。
眨眼间,白莲教叛军这支规模不大的骑兵,就被明军重甲骑兵斩杀殆尽,只有几个运气好的,狼狈逃回了白莲教的阵型中。
明军重甲骑兵跟西夏“铁鹞子”、金国“铁浮屠”不同的是,宋元以来军事理念的变化,尤其是蒙古人的军事革新,让重骑兵和轻骑兵的界限不再那么明显,当下的明军重甲骑兵,无论是人还是马,部分地方是以棉甲和皮甲来代替钢制扎甲的.因此,在尚有余力且不需要掉头的情况下,明军重甲骑兵还可以做到势头稍缓的二次冲锋,虽然这种二次冲锋很有可能让他们陷入到敌军步兵的人海之中,如陷泥沼一般无法自拔,但朱高煦还是选择这么做了。
只见朱高煦率部击溃敌军骑兵后,没有丝毫停留,他勒住缰绳,控制着胯下骏马缓慢地转了小弯,接着一抖缰绳,再度加速朝前冲去!
他身后的明军骑兵们跟着疾驰,犹若一条黑色洪流一样,势要将白莲教叛军彻底碾碎!
他们有着默契配合和娴熟的技战术,只管跟着主将的指令冲锋陷阵,把敌人撕碎,砍断、踩烂!
在马蹄践踏地面发出“砰”“砰”的闷响时,每个明军重骑都会挥动起长矛和大刀,狠命撞击白莲教叛军的人墙,在他们凶狠扑来之际,白莲教的叛军也只好拼尽全力抵抗。
“砰——嘭——”
明军重骑的马槊如同惊雷般戳过来,一杆杆马槊捅破白莲教叛军士卒的胸膛!
“噗噗噗!”
明军重骑们挥舞着马槊、长矛与大刀,如炼狱中爬出的恶鬼般横扫四周,将敌人的脑袋切成两片!
他们不仅凶残暴虐,还非常善于使用长杆武器,他们不需要任何辅助兵种,也不必担心被敌人围殴,他们就这么冲到人堆里,奋勇厮杀、所向睥睨!
明军重骑们的刀枪砍在极度缺乏甲胄的白莲教士卒身上,敌人根本无法抵挡,挨到就死,一时间血花四溅,惨叫连连!
整个明军重骑的冲锋阵列中,除了马蹄声外就是金属碰撞的声音,鲜血喷涌、断肢飞舞,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明军重骑策马冲杀越陷越深,却依旧无所畏惧,失去主武器后便挥起刀、剑、骨朵继续杀戮,在混乱的战场里,竟是无人能挡!
而对于白莲教叛军的步卒来说,这简直就是噩梦,无处闪避!
在他们凶狠扑来之际,就好比一座移动的钢铁城池,又像是一群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叛军中很多人被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虽然知道明军非常强大、非常难对付,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对方的重甲骑兵竟如此厉害。
在他们凶狠扑来之际,白莲教叛军的弓弩箭矢纷纷向他们倾泻。
但是,明军重甲骑兵却几乎丝毫无损,他们身披厚重的甲胄,弓箭根本不足以对他们构成威胁,哪怕表面射成了刺猬,内里却依旧毫发无损,他们甚至在马背上弯曲了膝盖和腰胯,继续像是屠夫一样收割着白莲教叛军的性命。
这些悍勇的铁疙瘩,根本不怕伤痛,就连受伤了掉下马来也依旧不畏惧死亡,极个别的骑士哪怕是倒在地上受甲胄所累起不来身,只要敌人无法攻击到他们的眼窝、腋下,便依旧可以抽出腰刀嗷嚎猛攻!
这样的战斗意志,令这些白莲教叛军感到无比震撼!
在重骑兵的协助下,明军的攻击节奏瞬间就加快了,右翼的铳刀阵线犹如洪流一般滚滚而去。
而作为明军最后的预备队,那八百火铳手组成的方阵,则继续保持着严格的队形,跟着朱高煦重骑兵的前进轨迹向前小步行进。
同时,他们身后,炮管打的滚烫的青铜野战炮炮群,也被骡马牵引着跟着移动。
明军重骑固然势不可挡,但毕竟只有四
个百户的兵力,一旦陷入敌军上万人的大阵里太久,还是会被逐步包围歼灭。
在将领的指挥下,八百火铳手和野战炮群将与右翼友军汇合,组成一个足够强力的右翼铁拳,作为胜负手,彻底砸碎白莲教叛军的阵型!
在他们的眼里,只有白莲教那皮薄馅大的中军,才是真正决定这场战争胜负关键的地方。
——————
“拦住他们!不要让他们冲过来!”
一名白莲教的长老看清楚了状况之后,立刻高声下令道。
白莲教没有热气球,也来不及搭土台、木台之类的设施用来观战指挥,混乱的战场上,他们仅仅能在较远的后方,借助战马的高度来观察、指挥.虽然指挥了也不见得真能落实到位。
这便是草台班子的弊端了,若是正经的两国交兵,没有上述这些东西,也有用于野战指挥的移动高台。
但眼下,白莲教的决策层,能及时获得的战场信息和感知的战场态势,无疑是有限的。
他们看不到后面明军即将被加强的右翼,眼前的事情就足够让他们焦头烂额得了。
虽说白莲教刚才在明军右翼已经占据了短暂优势,可眼下却是局势扭转了,这也倒罢了,还能勉力僵持一些,可若是任由明军重骑杀到他们的中军,那情况肯定就要彻底不可逆了。
“怎么办?”
看到明军右翼开始大反攻的情景,白天宇焦躁的心,不禁沉了下来。
老头子这时候心情糟糕透了,是随时可能拿人开刀的自然不会有失败主义谋士跳出来等着被刀,都是捡白天宇爱听的好话来说。
“教主,只要您坐镇中军,僵持下去我相信明军肯定无法把我军怎么样,而且算算时间,张龙那边的船队,应该也该攻击明军水寨了,只要拖住当面的明军,我们前后夹击,就等于赢了这场仗了!”
旁边的人也是连忙建议道:“想要取胜不难,但我们必须先解决了那群明军重骑!”
白天宇毕竟是老江湖在短暂的失措之后,便很快恢复了冷静,并迅速地下达了指示。
“好!就按你说的去办!”
白天宇深吸了口气道:“给我盯死明军重骑,千万不要让他们突破过来,另外,调动最后的三千兵力,堵住阵线缺口,务求不让明军完成对我们的左右夹击,争取等到张龙所部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