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酒食到了校场,得到批准后走到监押区,徐直琼径直到了黄万石处,只见他披头散发双眼无神地躺着。
待死之人,完全可以理解。
徐直琼叫道:“子固兄,别来无恙乎。”
黄万石回过神来打量片刻,笑道:“我道是谁,原来却是广德兄。”
“闻兄在此,小弟提了些酒水过来探视。”说着,徐直琼打开食盒,取出酒水烧鸡等物摆好。
“甚好。”黄万石隔着栅栏取过酒盏,一饮而尽,叹道:“有酒送行,无憾也!”
旁边一人叫道:“二位兄长,小弟讨一碗酒喝,可否?”
“此乃田真子,字存性,原知泉州。”黄万石介绍了一下,倒了碗酒递了过去,道:“你我同赴黄泉,结伴而行也不寂寞。”
把酒菜挪到两间牢房中间,三人席地而坐,吃喝起来。
闲聊中,话题自然转到了时局上。
徐直琼说道:“此时天地倾覆,为民为己,降元都是必行之事,只是朝廷复兴,王师至城下,何以顽抗耶?”
黄万石道:“我等迫不得已降元,若再降宋,何以面目存世?”
不知道是吐露心声还是含沙射影,反正徐直琼不和这个将死之人计较。
田真子却抱怨道:“王师至城下不来招纳,反而列阵攻城,又见他兵丁无力,我等如何能够束手就擒?
却不想天雷滚滚,泉州半日即破,小弟巷战不利获执,又不来劝降,只送来温州等待御笔朱批。”
徐直琼说道:“别人都是杀鸡儆猴,太师却是杀猴敬鸡,存性兄确是倒霉。”
他可怜别人,却不知道若非皇帝振奋改变了局势,他和广州的命运会悲惨许多。
奉诏而降,王师至立刻改旗易帜,元兵来攻,再降,王师再至,弃城而逃被元军问罪而杀,元兵三至,屠民拆城,广州毁于一旦,二十年不复。
也就大家不知道,否则必来一句“吕奉先真君子也!”
黄万石不以为意地说道:“死亦何妨,总好过三心二意。”
徐直琼忍不住说道:“子固兄不必含沙射影,我等奉诏而降乃是大势所趋,却终究是宋人,王师复至,理当归复。”
“小弟倒是想归复朝廷,奈何不受。”田真子很沮丧,全然忘记当初自持兵精粮足要与蒲寿庚抵挡宋军的豪情。
“大丈夫死于国事,朝廷必有嘉奖,何必如此!”
黄万石看向对面,呸了一口说道:“尔等汉人却侍奉虏酋,助纣为虐至此,有何面目说话!”
崔斌冷笑,并不搭话。
徐直琼说道:“我国天雷凶猛,两战杀元兵三万有余,形势变也,崔公何不返邪归正,正本朔源?”
崔斌回道:“大元有雄主,贤臣良将无数,军兵敢死战,疆域无边,民力物力无计,区区孺子败兵,便有利器,何以据守?”
“华夷大防不可忘也!”徐直琼冷笑:“若非公之亲眷皆在北地,可能投降?”
崔斌道:“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今吾主皆备,如何不为正统?”
“无名无姓,何以为正统?”徐直琼说道。
观念不同,出身不同,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黄万石道:“元虏走狗,多说无益,且饮酒。”
“若非狗辈助纣为虐,元虏何以南下?我等又如何沦落至此!”田真子却是气呼呼。
如果没有北地汉人倾力相助,蒙古人即便灭了女真人,大概率也是一个南北对峙的局面,那样的话大家身居高位,日日喝酒赏舞,快活乐无边,如何会成为待死之人呢。
崔斌闭上眼睛,不再搭话。
赵跑跑时,秦桧一句“南人归南,北人归北”,南北汉人彻底决裂,时至今日,北方不仕元庭者只以金朝遗民自居,根本不认为自己和宋国有一文钱关系。
比如写出“直教生死相许”的元好问,他可以为了保护别人结交元官,也可以为了儒家传承劝忽必烈就任“儒学大宗师”,但自己一直以金国遗民自居,未曾出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