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云自问,他真的想知道尾浮子的目的吗?
秘籍已经解开,根本没有记载化灵丹的制法,无论尾浮子有什么阴谋诡计,她都失败了,不是吗?
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海云垂着脑袋,半个月的冒险如南柯一梦,是时候结束了。
“不救他吗?”郭槐问。
海云摇摇头:“我累了。”
郭槐挤出个看起来毫不亲切的笑,随即消失不见。
欧阳靖熙用力吸了口气,血液如同受到鼓舞,流散得更快了。
他觉得全身上下都在跳动,肉在分离,气在流失,这是万山对自己的刑罚,很痛,但他满足地笑了,喉咙里挤着黏稠的、湿湿的血,像吐痰一样发出“哼嗬”的声音。
“五大法宝……”
另外三人都不禁上前一步。
“它们……能架起仙桥……”
仙桥?海云突然抬起头,盯着欧阳靖熙,冲了过去。
“他不能死!”
万山站在一旁,并未制止海云。
得到了默许,海云连忙让杭黎璎帮忙,合力将他抱回木板床上。
他伤得很重,身体很虚弱,现在治疗恐怕为时已晚,但绝不能就这么死了!他的话语,让海云看见了曙光。
海云从未听过“仙桥”,但凭直觉和常识,也能联想到某些事情。
“你说清楚一点,仙桥能做什么?”海云急切地问他。
欧阳靖熙仰望天花板,似乎能透过木板看到天空。
有那么一瞬间,海云觉得眼前躺着的人不是欧阳靖熙,而是尾浮子。
那个已过不惑之年的老掌门正眺望苍穹,直率的目光中只有憧憬,以及一些微不足道的野心。
“……从此……仙界和凡间……再无阻碍……”
他闭上了双眼。
*
欧阳靖熙再醒来,已过去近四个时辰。
他看到了万山,面带倦意,闭着眼,靠在床边的座椅上,多日未打理的长发毛毛糙糙的,垂在耳畔。
“万……山……”他呢喃道。
万山听到一点声响,立刻睁开眼。
她嘴角带着一点欣喜,但不多:“你醒了!”
说完这话,目光再次变得灰暗。
欧阳靖熙从她眼中看出自己寿命将至。
“我……还能活多久?”
“我以为你早就死了。”
“是吗……”
欧阳靖熙发觉自己没法正常开口,身体轻得吓人,好像就吊着一口气,死皮赖脸地活在世间。
“我也这么觉得……”
这就是回光返照吗?
“其他人呢?”
“这里只有我们。”万山注视他的双眼,看到眉间的伤疤。
“我想……死在你怀里……”少年青涩着脸,说出自己的愿望。
万山皱了下眉,然后把他慢慢抱起。
她其实不用再小心了,这具身躯已然失了温度,冷冰冰的。
万山把他的上半身挪到自己大腿上,右手拖着肩膀,左手握住那双置在胸口的冰凉的手。
他的右手不再颤抖。
那个酿成一切悲剧的病因消失了,仿佛命运给他们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等到彻底失去后,才揭开黑幕,把血淋淋的真实摆在眼前。
欧阳靖熙的脸渐渐松弛了下来,他眯起眼,嘴唇微动。
“你父亲临终时,我赶去见了他最后一面。”
“是吗?”万山不露悲喜。
“他醒来了。立刻明白是谁害了他。”
“是你。”
“他突然伸出手,死死抓住我,力气好大,跟对付那头熊一样。”欧阳靖熙说这句话时是笑着的。
万山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
以前,父亲偶尔会带她和欧阳靖熙打猎,有一次他们被熊袭击了,父亲让他们逃,然后硬生生把熊打死了。
“他抓着不让我走,然后说了最后一句话。”
欧阳靖熙缓了缓。
“他说,‘畜生,别想害我幺儿’……”
万山无言地望着怀中的欧阳靖熙。
好想恨他,好想让自己的目光变得冷酷绝情,让他死后不得安宁,但她做不出,她好无力,所有恨意、怨气和愤怒都随着欧阳靖熙的生命而逐渐消逝。
“万山……”
欧阳靖熙抬起手,想抚摸她的脸颊,却被避开了。万山想象不出现在自己脸上是怎样一副表情。
他用尽全力苦笑。
“万山,我是畜生吗……”
“是。”
“那我……害了你吗……”
“我……”
万山忽然想起溜进虚清派药房的那个下午,阳光灿烂,她漫步于芬芳的药罐之间,也不知当时在想什么;后来,一堆人围住她,太阳直射她的眼睛,仿佛能把眼珠子挖出来,紧接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挡在她面前。
还是那天下午,男孩自信又怯懦地喊道:我一定会成为世上最厉害的炼丹师!
万山还想起,在那之前,有个女孩对逐渐远去的男孩的背影喊道:
你要成为最厉害的炼丹师!不然别来见我!
她没意识到自己的嘴唇在动——
“不知道。”
欧阳靖熙没能听到这句话。
对他而言,或许没听到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