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少女看起来经过了很谨慎的思考,“不告诉你。”
“好吧,我明白了。”
吴垠悼回想到跟白无双讲话的情景,那时的他故作神秘,实际上并不知道逃犯身份。
师尊会不会同样不知情?
吴垠悼觉得不太可能。
他修为有限,地位低下,无权过问内情,可像师尊这样可以觐见殿主的人物总该知道吧?
仙界的大嘴巴真不算少,各个都是活腻了的老神仙,有什么风吹草动,那嘴巴可是一个比一个快。师尊肯定知道什么。
他领教过太多次仙界的情报网了,平日相隔千百里,八卦起来却跟无所事事的街坊邻居般热情洋溢。
“哎呀,知道他是坏人就行了,哪那么多废话?”
少女蹦出摇椅,招摇着身躯,迅速钻进螺舟。
螺舟在强行落地时撞坏了一角,漏出的风从碎裂的口子里穿过,发出刺耳的尖啸。
少女在里头捣鼓了几下,四周立马变幻出曼衍的仙气,呼的一声,白茫茫的气如涟漪般猛然推向八方。
螺舟漂浮,渐渐飞入云端,只剩下还在前后摆动的摇椅逐步瓦解,重新变回了灵草。
吴垠悼愣在原地许久,最后修书一封,叫来仙童用飞剑传信把消息带去另外一位半仙,凌思遐。
*
“真的只是命不久矣的逃犯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白无双把“溯源绳”的指引放在一边,把师尊的任务放在一边,鼓起勇气前往那个神秘地带。
马失前蹄之地就在前方,他还能清楚地记得当天的情形,他一路追击海云,从宁火谷下游直追到这片葱葱郁郁的山脚下,最后被庞大的仙气撞飞。
过程很简单,结果却彻底重塑了他的身心。
故地重游,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不知不觉来到了游云峰底。
“居然就在游云峰脚?过去从未发现……”
与天相接的游云峰,像一柄斜插入大陆的利刃。
白无双仰望,看不到光,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巨峰在风中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倾倒,把他压成粉身碎骨。
这座被温暖的绿叶包容的山峰突然间变得那么冷酷,白无双的身体微微发热,无助地垂下手。他眼前,是沿游云峰山脚的峭壁野蛮生长的史前巨树,它投下了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似乎从他身上汲取养分。
古树长满了树叶,饱满的、干瘪的、苍老的、翠绿的,每一道不同的光塑造出每一片不同的叶,脏兮兮的水沿着凹凸不平的经脉攀爬,形成一颗饱满的露珠,风吹过,它化身弧矢,俯冲而下,啪嗒一声落在虬劲的撕扯大地的树根上,闪耀出湿漉漉的光,如筑城的青砖黛瓦。
没错,这里像一座迷宫,树非树,叶非叶,风非风,人非人。
他的意识再一次动摇,回到了那个黑暗、心悸的早晨。
那日的事,真的发生在早晨吗?森林那么密,密得连太阳都透不进来。
白无双以为自己克服了恐惧,可一回到这,暗无天日的恐惧再次袭上心头。
那股力量实在太可怕,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仿佛回到了婴儿时期,柔弱而渺小的身子被仙气随意蹂躏,一个分神的瞬间,就被扔到了九霄云外。
他很感激自己当时活了下来。
他当然要感激。
因为他切身体会过那股力量,而吴垠悼没有!那怎么可能是将死之人的气息?他感受到的是——
百鬼夜行,千军万马!
再往前两步。
或是三步?
他根本记不清了,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再往前走,会不会跟之前一样被甩飞?
也可能血溅当场。
白无双突然放声大笑:“仙人杀我,还需见血?!”
森林吞没了他的狂笑,栖息的鸟儿扑翅飞走了。
如果被人看到此景,肯定会认为我白无双是个软弱的疯子。——他必须为自己做些什么。
白无双不再多虑。
如果他不跨过此地,心底就会筑起一道无法跨过的障碍,折磨他一辈子。
他盯着这个苍老的古树,仿佛在和它进行一场生死拼杀,存在于记忆中的少年背着少女的身影和现实重合。
他们就是于此地消失的。
白无双额头流着冷汗。
他小步迈开,一直向前,最终手触碰到树干的,一小部分。
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没有死,没有被打飞,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没有感受到一丝气息。
他凝视古树,良久无言。
让他痛苦的是,自己可能永远无法得知那天的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