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凉薄的人受伤会痛入骨髓,没想到夜深人静时那张假面如此轻易脱落,没想到上千个日日夜夜仍然得不到她的半点消息。
清凉的酒水流过梗阻的咽喉,似乎能稍微疏通一些,闭了闭眼,寻回一丝微弱的理智,才发现已有凉如酒水般的液体滚落腮边。
曾几何时,这种在那些自己身下之人的脸颊上经常看到的东西,也成为自己偷偷拭去的常物。曾经的风流过往仿佛前世之事一样遥远,是否自己伤过太多人的心,所以才会有今日之果。
男子笑着放下手中的酒坛,仰靠在飞檐翘脊一侧的倾斜屋顶上,左手伸向放在一旁的一张人皮面具,轻轻揉搓着,任清冷的月光洒在那张褪了往日戾气的绝美的脸上,在鬓边的水渍中折射开来……
忽然,男子的右手食指动了动,随即不无尴尬地开口:“来了。”
本来低沉而磁性的嗓音此时有些沙哑。
月光下一个人影落在男子身旁,然后缓缓坐下。
“有一刻了。”飘渺声音响起,正是傍晚千金堂门前的张飞,“这个又不是?”
男子用一只手撑着身子半卧起,另一手把一个未开封的酒坛扔给张飞,用无声的笑回答了前面的问。
“枕脊望月,自饮相思酒。没想到‘月光死神’也做这种江湖小儿女之事。”张飞打趣道。
“哈哈……”男子大笑,笑声朗如天上月,沉净而清凉,“摘星楼顶览明月,弄海剑神共琼浆。我这江湖小儿可是无限风光啊!”
“哈哈……说得好!”张飞也开怀大笑,就如初入江湖的热血青年般,伸手拍了拍男子的肩膀。
“老哥哥见笑。”男子泰然受之。
“不过……”张飞收住了笑,“刚才的你,就是个二流的剑客也能轻易取你性命。”
“呵呵……”男子仰头又灌了几口酒,笑道,“只可惜了,今天找上我的不是哪个二流一流的剑客,而是你这个用剑的神仙。”
张飞还想说什么,可看到男子凉如水的目光飘向远方时,又止住了,只是轻叹了口气。他根本就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
包括他自己会不会死,什么时候死,死在什么人手中,他在乎的只有那个女人,那个他一直在寻找的女人。
三年前认识他时是这样,现在也是一样,没有丝毫改变。他的寻找从来没有停止过,那个女人也从来没有出现过。
当年只是闲极无聊,想看看能让令整个江湖都闻风丧胆的“月光死神”放弃权位遍寻四海,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改了的人是个什么样的奇女子。
可年复一年,一次又一次看着这个男人的眼中燃起希望,又跌入失望,一次又一次看到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因思念而越来越多的显露不应有的脆弱,张飞超然世外的心态也悄悄发生着变化。
或许他曾经真是如传说中那样是个风流浪子、冷血杀神,但自己认识的这个他却只是个痴心不改的可怜人。
想到这里张飞自己轻笑出声,笑声中不免带了几分嘲讽:将“月光死神”看成可怜人,若是江湖人知道了,一定以为自己是个疯子吧。
“老哥哥觉得小弟很好笑?”
冰冷的声音仿佛要将人从盛夏直接带入严冬。
“老夫在想今年比试后要你做点什么有趣的事呢。”
张飞知道这人定是将自己的自嘲误会成对他的讽刺了,连忙转移话题。
多年的相处,虽然一年相聚不过短短十几天,张飞已经十分了解眼前男子的脾气。武功技艺上的长短输赢他从不放在心上,但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质疑那个女人对他的感情和他对那女人的感情。
以他的性格,既然误会了,就不会容许别人解释,只能将内容引向一边。自己的确在竞技上赢过他几次,在此一年之约将至之时小小的出言挑衅一下也不算什么。
张飞还没有闲得无聊到激怒这个活阎王,虽然他不是魔教中最厉害的主,可绝对是最不好惹的主,死在他手上的不乏比他武功高强的,也不是没有与他称兄论弟的。
翻脸不认人,举手不留情,绝对不是讹传。
“那么老哥哥是已经想好了令我必输的比试方法了?”男子的脸上重新恢复了些许温度。
“快了。”张飞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多说了,“你还是先回房间休息吧。制敌以疲,老夫胜之不武啊。”
张飞先行起身,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向男子伸出了手。
男子眯着已有三分醉意的狭长俊目,看了看张飞,终于伸出手在张飞的手上一搭,借力起身,旋而飘然向自己住的小院行去。
张飞摇头跟在不远处。
十五年后。
大漠孤烟塞北,春雨杏花江南。迤逦走来,江湖并不像他听说的那样惊涛迭起。遇到城郭集市,购置几件衣裳,在茶楼下喝一杯凉茶,听茶博士的吆喝……
走至村落,投宿在老翁家,笑看老翁老妪含饴弄孙,村人质朴,所办置的都是家中最好的饭菜,反到怕怠慢了客人。
乡野之人,口舌不利,所问不过是远客姓名,从何处来,家中尚有何人,怎么走至这个荒山孤村。
青年微微愣住:好像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自己这样的话。师傅和自己生活在一起数年,每次对话的字数尤自可数。
一个动作、眼神,师傅就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开始时还以为师傅会通心术。师傅过世后,就没有人问话了。
青年清了清喉咙:“我叫青砚,亲人都已经过世,故投奔叔叔。沿大路走了许久,不知道怎么走了岔路就来到此村。”
“倒是有走错岔路的人进我们村的。”老翁的大儿子咧了咧嘴。
老翁一家见他行头与村夫无异,说话木讷,猜他许是想到父母俱亡,正值伤心之时,没有过多问话。
投奔叔叔?青心轻声问了一句。应该算是吧。
次日天明,青砚准备启程。老妪可怜其身世,在他的包裹里塞满了馒头烙饼之类的干粮。
他慌手慌脚接过,却不知道怎样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