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五福村之后道路忽然变得宽了很多,路边大片大片的稻田一直延伸到极远处,葱葱郁郁的绿色铺满了视野,小河在平原上弯弯曲曲的爬过。
河边的杨柳隆起,像是雨后蚯蚓爬过的痕迹,路上人很多,挑着担子的农夫们疾步前行,竹筐里的蔬菜和葱散发着清香,掠过鼻腔之后很快散逸在晨曦里。
张飞懒洋洋的走在路边,不时的从田里拔出一根稻穗来捋下一把还没成熟的稻子丢在嘴里嚼,段笑生一路上都很不开心的样子,一直低着头走在两人中间——张飞走在前面,水静故意落在了后头。
段笑生还穿着那一身村妇的粗布裙子,但发髻已经好好的挽起来,黑发在晨光中闪闪发亮,白净的脖子也露出了侧面,虽然被那一身粗布长裙掩盖了身形,但只从脖子,也可以推出她的美妙身线。
只要看过一眼,任何人也不会再将那美妙的身线抛在脑后……
“你怎么联络他们?”水静正自出神的时候,段笑生紧走两步,跟上了懒洋洋的张飞,然后开口问。
“这个不用姑娘操心,你要的人,我会给你弄来。”张飞散漫的甩着手,吐出嘴里沾着米浆的稻谷道。他回过头来看了一下段笑生,“我做事,你放心。”
段笑生一愣,便不再问了。
这家伙真像个神棍。
短暂的对话结束,三人再次陷入沉默。
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之后,路边开始出现成排的房子,段笑生渐渐的放下了犹豫的神色,兴致勃勃的左顾右盼起来。
河阳富庶,战乱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这些年从别处逃难来的人逐渐定居在河阳周围,村落扩大。
慢慢的连在了一起,河阳郡的规模虽然不如帝都宏伟,但人口恐怕要远远超过帝都,郡城三十里,密密麻麻的都是居民。
巨大的稻田逐渐变小,大片的蔬菜填满了土地的每一个空隙,有些人家的院子里都种上了豆子,豆藤爬在墙上,密密麻麻的豆角悬挂下来,一派路不拾遗的模样。
张飞也是兴致勃勃的样子,不时从路边的菜田里摘下一些东西丢在嘴里,有时是嫩豆角,有时则是皮都老黄了的胡瓜。
他长得英俊,但身上散发着一股地痞般的气息,加上那一身滑轨的衣衫,虽然有人看见他摘东西,也不敢说什么。
十五里路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三人才跟着越来越多的人群走近了河阳郡。
河阳郡和别的城都不同,城墙只有两丈高,大门也只是木门,城墙与其说是屏障还不如说是院墙,墙外密密麻麻的挤满了各种建筑。
有些三层的房子甚至高过了城墙,城外的街道几乎都是集市,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家畜粪便喂和蔬菜味人的汗味混在一起,却给人精神一震的感觉。
进了城之后张飞突然变得熟门熟路了,在城门口交了人头税,便带着两人七扭八弯的在城里转起了圈子。
水静虽然是河阳人,但入了普济寺之后他一向都只是沿着主街化缘,小巷子倒还真的没怎么来过,转了几圈之后便昏了头。
等太阳升到屋檐上时,张飞终于在一栋豪华气派的三层楼前停了下来,朱红色的大门上挂着“海陆宴”的金字招牌。
这样的馆子,一向都是招待达官贵人的所在,所以早上的时候显得很冷清,门口空荡荡的没几个人,张飞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店小二走过来懒洋洋的打招呼,张飞开口便道:“我要包下顶楼的包间吗,给爷安排好,赏你的。”
说罢丢了一大锭银子给那店小二,看样子几乎有三两。那本来还懒洋洋的店小二一下来了精神,大声道:“几位客官这边请!”
这楼从外面看只是气派,踏上楼梯之后才水静才发现里面大得出奇,弯弯曲曲的楼梯从四面八方朝上延伸。
中间空出的位置上铺着巨大的地毯,走上三楼之后低头看下去,地毯上的龙凤图案才显现出来。上了三楼之后楼梯陡然减少,只剩下一个铺着厚厚羊毛毯的小楼梯通向阁楼。
三人走了一路,脚上都是泥迹,但张飞大爷一样大摇大摆的上了楼,段笑生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水静索性也不管,便跟着上去了。
说是阁楼,但这阁楼的规模也快赶上普济寺的偏殿了,巨大的空间里摆着一张尺寸惊人的圆桌,四周的窗户挂了流光四溢的珠帘。
张飞走到桌边大马金刀的坐下,对那满脸笑容的店小二道:“先来壶好茶,然后挑你们拿手的菜,给我上一桌来。”
一副暴发户的模样。那店小二点头哈腰的答应,却也不走,“怎么?怕大爷吃白食?”张飞瞪眼,那店小二嘿嘿赔笑,“鄙店规矩,先付账。”
张飞从腰里解下钱袋,将一锭足有十两的金子拍在桌上,“快快的去,好吃还有赏!”
十两金子,相当于一百两白银,就算是山珍海味也足够了,那店小二道声好叻收了金子大步下楼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段笑生坐下,皱眉问。
“请你们吃饭啊,吃了饭才有力气干活。”张飞咧着嘴笑。
“我来这里不是吃东西的!”段笑生涨红了脸。
“谁说的,我们来这里,就是来吃饭的。”
张飞站起来,走到靠东的窗边,将帘子撩起来挂上,然后伸个懒腰又走回来坐下。
“至于别的事,下面的人去做就行了,什么事都亲自出马,那不得累死啊。”他懒洋洋的斜靠在椅子上,两腿抬起来,放在了另一张空着的椅子上,悠然道。
普济寺的大殿里很空旷。
即便是摆了四具尸体也还是很空。僧众们早已散去,大殿里也因此显得更加阴冷。
金石盘坐在一个巨大的蒲团上,紧紧闭着眼睛,如果不是那一直在跳动的佛珠,介之会认为他和鹤童疏一样睡过去了——寺院为他们备了椅子。
软软的垫着厚厚的垫子,大概是可怜这些老家伙的缘故,不过介之自己也有一把。
卜季生一直低头沉思;狐明灿则一直脸色阴沉的看着地上的尸体,介之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沉着脸,他那张脸永远都只有那个表情。
鹤童疏则缩在椅子里,呼呼的睡着,像个乡间等死的老翁,真幸运,他没有打呼。
杉南武吉站不起来了,他躺在地上,盖着白色的毯子,从他喉咙里沁出来的血已经变成了黑色,另外三具尸体里有两具很干净,最左边那一具的白布上则像是儿童的玩物一样涂满了红黑色。
介之的马敲碎了他的颅骨,虽然没有破碎,但流出来的血还是很多。
木伦被带进来的时候还没说上话,门口已经响起了杂乱的马蹄声,然后有人冲了进来,骑着马直接进了大殿,二话不说将那该死的和尚提上马背之后便走了。
介之和三个和尚立刻上马追逐,但是他的马太老了,最终没能追上那个穿红裙的妖女,也没能将那该死的木伦和尚拖回来,不过那个仆人倒是追上了,虽然赔上了他的马。
普济寺的废物们在他的马倒下之后便不再追,任由那对狗男女涛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