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自松了口气,却不敢稍作停留,提气轻身迅速跃上叶梢,借着一双夜眼辨清方向,踏枝猛力疾行而去。
他在逃命。
其实追杀他的到底有多少人,是什么人,甚至奔袭千里追杀他的原因,他都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是,如果他停下来,落入那帮人,或者是那个人手里,绝对没有活路。
这是刘东以一身伤痕换来的结论。
所以他只有拼命逃窜,以求得一线生机。
一声轻弦响动,紧随而来的就是尖锐的破空声,刘东于千钧一发间侧身闪避,却骇然发现,肋下已经袭来阵阵利器入肉的钝痛。
难道,暗器飞纵的速度,竟然比声响传来的速度,还要快么?
他勉强凝聚起最后的劲力,重重踏在树干上借以提升速度。此时此刻,也顾不得暴露行迹了,逃出生天方是首要。
可下一瞬,刘东就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因为,他中毒了。
那支伤到他的短刃上必然啐了极烈的毒药。刘东只感觉全身的气力都在飞速地流失,渐渐变得虚弱无力,而密林的出口,还在颇为遥远的某处。
刘东艰难的抬头,颈骨越发的僵硬了,仿佛生铁。目之所及,尽是深夜密林间弥散的昏暗幽深。
真的,要死在这里么?
他是如此的不甘心啊,刚刚习得一身不俗的武艺,刚刚踏入波澜频起的河海,刚刚见得不义仗剑相助。
身上筋骨疲软,可胸中的烈火却开始疯狂地暴涨起来,窜起汹涌的光焰,像是要焚烧这个沉浮的人世!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便猝不及防地结束了么?我不愿,我不愿哪!
他再也撑不住愈发沉重的身子,轰然坠了下去。
好梦已残。
刘东缓缓地睁开眼睛,视界内一片雪白,纯净的像是天地初开,鸿蒙未分。
这一刻他有些茫然,仿佛忘记了一切。
直到一点凛冽的寒意从眉心的皮肤上传来。
“这是,”他伸手一抹,指间是未融的冰晶,“雪?”
“这是哪里?”刘东猛然忆起所有,坐了起来,全然不顾自己肋下传来的锥心刺骨般的痛楚。追杀他的人呢?已经退走了么?他昏迷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你伤势未愈,还是躺下休息吧。”
一线冰澈如寒泉出谷的人声细细地传了过来,在耳边回绕不休。刘东扭头望去,许久才看见一抹素白如羽的身影,嵌在无垠的雪原中,落下点点暗色。
那是一名素淡的女子,着了如雪的白袍,肌肤亦是素白的,整个人像是一片白羽,只在脸上略略描了眉眼——可那眉眼,亦是清浅到了极处。她在漫天风雪中斜站着,靠着一只丹顶鹤。
很奇怪,她站的那么远,话语却仿佛在耳畔响起。
刘东只觉得神思渺渺然,眩晕片刻,便人事不知了。
再次醒来时已是霞光漫天。
那女子就站在他身边,两缕如雪白发顺着脸侧垂下,一双温润的眸子定定地瞧着他,眼底幽深,看不到尽头。
“敢问阁下是何人?”
刘东一边问,一边略微活动了一下身躯,还好,毒似乎已经解了,伤虽然还未好,但也不十分影响行动。
“我么?”那女子忽的勾水果一笑,清淡的眉眼舒展开一池春水,“你便唤我雪先生罢。”
“雪……先生。”他试着唤了一声,还真是不太适应,“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日后但有差遣,在下无不遵从。”
雪先生又是一笑,轻拂袍袖翩然走开:“你既已能行动,便跟了来罢。伤体未愈,是受不得风寒的。”
刘东勉力站起,却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全部被冰雪封冻,活动时并不会裂开,也就放了心,缓缓跟上前面那一道轻若鸿羽的身影。
不多时,便望见一座石亭,通体覆雪,落于雪原中心。雪先生已在亭中石桌上摆下茶点,那只丹顶鹤也立在亭内,振翅抖下一层新雪。
待到刘东落座,雪先生举起素瓷茶杯抿了一口,方才开口道:“说罢,你是何来历?前几日忽然遍体鳞伤昏倒在山谷外,究竟是因为何事?”
刘东亦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他沉吟许久方才道:“在下前事已在辗转中忘却,醒来时自名为刘东,随了山中一老人习得一身武艺。后出山行走河海,见有人仗势欺人,忍不住出手相助。”
他说到这里,两道剑眉拧了起来,话语也变得凌厉锋锐:“但是在这之后,便突然有人开始追杀在下,出手狠辣招招夺命,却并不显露身份。在下逃窜至此,便撑不住晕了过去,醒过来时,就被先生救了。”
“此事,倒也有几分玄虚。”
雪先生水果边依然挂着一抹浅笑,“不过你今后不需费心了,此山谷名刃雪,远离人烟万里,从无人迹。你便在此安心将养些时日,待伤好再出谷不迟。”
说完捧盏相对,“惜乎此地无好酒,不然倒是可以痛饮一番。”
刘东见雪先生神态自若,举止洒脱,行止间有英气纵横,暗自称奇。
不由得将心底一个盘桓已久的问题说出:“雪先生,你难道定居于此么?”见女子点头,他猛然吸了一口气道:“如此绝地,如何住的人?”
雪先生伸出两根莹白的玉指,夹住茶盏轻盈地晃了晃:“此地也不过是冷了些许,如何住不得人?”
她一看刘东一脸不解,眉间笑意又添了三分。
“清水此地取用不尽,日间所需,长翎也自会送来。”
她瞧刘东依旧不信,手一扬,素瓷茶盏脱手飞出,可不过一瞬,便被那头丹顶鹤用喙衔住,稳稳地置回桌上。
刘东瞳孔微缩,刚才雪先生是朝着石桌的另一边掷出去的,脱手时距离鹤所在的位置至少有七尺远。
但他只觉得微风过面,下一个刹那丹顶鹤已然到达,还能用长喙精准地衔住茶盏,如此天下极速,要说日夜间遨游万里,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可不要小瞧了它。当初你晕倒在谷外,还是被它发现,我才能够出手相救的。”
雪先生的语气里第一次带了几分夸耀,“至于此地的气候……你不觉得你走进这座石亭之后,便不再感觉冷了么?”
说罢笑吟吟地望着刘东。
他略一感觉,周身果然不像在外间时寒冷,只听得雪先生话音如霜。
“这石亭连着那边的几间精舍,都连着地下温泉,自可保里间寒意不侵。”
刘东暗自赞叹,这等思虑当真巧妙,绝地亦可久居无恙。
雪先生解释完了,眉尖一扬,递给刘东一叠伤药道:“你自去那边选一间住了,那里面有些藏书,平日若无事也可一观,聊以解闷。”
刘东点头应允,便在此间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