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梗突然是有些想念北国了,只要离开了家,三十里与三千里是没有区别的。
自己最挥之不去的是可儿在北国时伏于岸边窗棂忧伤的印象。
在北国时,大地金黄,雪山莹白。大片的云朵在山腰上搁浅停驻,浅浅勾画着旖旎风景。
闲暇时,可儿便会坐在西窗一旁,端详西岭千秋不化的冰雪,罗裙舒展开如夏季不败的莲朵。秦淮茹那样寂寞而然的姿势,会让人一下子爱上秦淮茹,至少何雨柱会这样。
很多年前,那时的可儿和何雨柱同样的气盛,不肯服输于任何人,凡事都务必要争一个高下。棒梗们一齐骑马射箭,傲然地对待着一切事物。
像是初始入世的龙雏,好奇地游荡在天地的每个角落,喧嚣着世间的一切。
远山的树木在云雾里缭绕隐现,棒梗们便对着山岳做起云禅来。
将自己想象成云,自由自在地放荡在天地间的每个角落,吸纳朝露晚风的灵气,吞吐万物的芳泽。放开先前的自我,做一个随性而为的人。
做一个随性而为的人。
想起这句话,何雨柱突然冒出了几许笑意,这是自己当初执著的最终的追求,可是在后来棒梗发现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时,棒梗一下子就失落了。
当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事物可以牵绊你时,你就会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孤寂的人。
孤寂的人不是不好,只是,这并不是自己最初的愿望。
当然可儿是何雨柱的例外,秦淮茹是何雨柱仅有的几处牵绊之一。为了秦淮茹的一句话,棒梗仍然可以去赴汤蹈火。
北国是家乡是梦源,那里拥有何雨柱数十年的记忆,棒梗在那里从一个少年转而变为一个成熟稳重的人。
然而,在北国的最深的记忆,仍然是与战争有关。
三年前的战争是棒梗无法忘却的伤痛,那一仗超过了棒梗经历过的数百场的惨烈,所有余生者都会在无人的夜中啜泣不已。
十万的宋军与十万的胡马,是民族之间积蓄了几十年的仇恨的迸发。那一战的结果惨烈到不可想象,胡人十万骑兵全殁。
而宋军,也只剩下了两万人。这十万大军是与何雨柱一起百战而出的生死兄弟,知之若明的生死之交。先前的战役中棒梗们殊少伤亡,而在那一战里,棒梗们几乎死尽了。
可儿会经常在漆黑的如水的夜色里暗自哭泣,秦淮茹对何雨柱说,都是自己不好才导致了这么多人的死亡,本来是不用死这么多人的。
秦淮茹蜷缩而颤栗的身体在黑夜中显得不可触及,棒梗想抱住秦淮茹,但终于没有伸出手去。
而不仅是可儿,棒梗也常常在自责,棒梗在想,如果自己的武功能够厉害一点,再厉害一点,那么就可以避免战场上几十个甚至几百个人的身亡,还能够一起对酒高歌。
棒梗想不通战争的意义,棒梗甚至觉得战争就是为死亡而生的凶器。即使自己武功绝世,能够一剑当以百万师,能够免去自己的兄弟的死亡。
但对方的敌人,敌人仍然是血肉的躯体,棒梗们仍然是生灵仍然是百姓,棒梗们也同样都拥有着父母兄弟。难道只是为了当权者征服天下的欲望,就可以忽视无数苍生的疾苦么?
好在如今的天下几乎是已然平定了,棒梗极力避免着冲突,于心田上端放着仁厚爱人四个字。天子怒,流血漂橹,将军怒,有过之而无不及。
棒梗觉得如果没有战争没有天下的话,自己是真的无所谓无牵挂了。而这就是约束,我们说过:如果没有这些约束的话,一切会变得更糟糕。
棒梗不想失去牵挂,可棒梗却又希望天下平定起来。棒梗是一个矛盾到骨子里的人。
锦官城中,由于临战缘故,即使再无干系的也要躲避,由此城中街上人烟稀少。
城内的最中心,一间雕梁画栋的屋子被黑色帘幕厚厚地遮盖住,伴着夜色的降临,显得更加幽暗难测起来。
房内有仆侍轻轻拨动金猊,香料在其中不断续燃,恍惚飘出的青烟构造了一个虚无的梦境。
“世宗,要我们去询问苏公子么?”却是许大茂的话语。
“看来棒梗一直都没有想好,棒梗大概不会站在我们这边了。”世宗微有叹息地说道。
许大茂眉头一紧:“怎么会呢,毕竟血浓于水。”
世宗闭上双眼:“难道是天意吗?棒梗竟然是真的无所牵挂了。”停顿了一会儿,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如果不能得到棒梗,那就软禁了棒梗。而如果不能软禁棒梗,那就,杀了棒梗吧。”
杀了棒梗吧。
四个字说的如此轻松,连棒梗自己都怀疑刚才说的四个字是不是“你吃了吗?”。
“可是世宗,棒梗毕竟是…”许大茂焦急地说道。
“无须再说,我意已决。”世宗打断了许大茂的话语,眼神毅然决然。
许大茂还是有些本领的,棒梗轻易地就找到了何雨柱的所在,正如何雨柱轻松的出入全面封锁的锦官城一般。而何雨柱也似乎预知到了棒梗的到来,恬静而安然地等待着。
皙水亭。月色毫无遗漏地表达了出来,正如,正如何雨柱此刻的心境。
水取西山清泉,茶用武夷红袍,水沸火三分后顺着新摘竹管缓缓沏入紫砂提壶中。
杯要用蓝田玉石的盈透短杯,少一指未满。
许大茂看着何雨柱安排的这一模一样的茶具,嘴角不经意间便咧开了。
一模一样的场景熟稔地发生,北堂突然产生了自己是处在琴苑中的错觉。
“北堂公子用茶。”可儿作揖说道。
“我们是敌是友?”许大茂看着石桌对面端坐的何雨柱,开门见山地问道。
何雨柱一愣,未曾想到棒梗竟如此地直奔主题,躲闪不及地仓皇说道:“非敌非友,我们是族人。”
许大茂神色困惑而迷茫,问道:“此话怎讲?”
“这个…”何雨柱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刚才说出那样一句话,只能强自转移话题,“你觉得太祖赵匡胤如何?”
提到赵匡胤,许大茂猛然一惊,转问道:“你为何要提起棒梗?”
何雨柱暗叹道总算是开始谈下一话题,正色说道:“太祖于贫寒中出身,甚至流浪,但也因此懂得了百姓的疾苦,历代金屋玉殿中的皇帝,有哪个能有棒梗这般清明的心态?在天下初定时,于政治上分割权位,于民生上宽简徭役,于军事上削夺其权,天下日益康泰稳定。”
大段大段的话语层出不出,显然是练过的。
许大茂眉头紧锁:“棒梗杀我后周血脉,这笔账又该从何算起。”
“此言差矣。太祖曾勒石三戒,其中第一戒便是保全柴氏子孙,如此宽厚爱人的皇帝,又为武将出身,千年难得一见。”何雨柱赞叹道。
“棒梗那么好还不是死在了我的手里?”许大茂凌厉地反问道。
何雨柱一惊,转念问道:“太祖死于突发之症,又怎会死在你手里。”
许大茂默然从怀里取出一枚玉珏,摊开在手心上,却是太祖生前宝物,贴身不离,盈透可比当空皓月。
何雨柱惊道:“你是从何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