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心存侥幸,以为和他当时一样,只是徒有消息而已,真实情况或许犹未可知。
可当他急匆匆赶到秘书省东殿时,其他校书郎就已先他一步赶于此处,或立于柱旁,或瘫坐于地,或蜷缩在角落里,泣不成声。
身着红袍的向乐游也在此。负手低头,脸色阴沉的宛若一潭死水,面前一张隆起长巾,几尽染红。
陆元快步走上前,俯身将白布掀起一点,胸口猛然刺痛。
张平被拦腰斩成两截,全身几乎没有完好位置,到处都是深浅刀口。飘落其上,还未完全融开的雪花,反而像是把把浓盐,更显得他死状凄惨不已。
陆元咬着下唇,缓缓将白巾盖上。起身扭头望去,鲜血从殿门一直延伸到远处,将雪地染出一条红线。
“张平昨日寻书访卷,在山里碰上了一群马匪。”向乐游沉声道。
陆元小腿微微发抖,沉默了好半晌,才是颤声说道:
“那伙马匪呢?”
向乐游抬起头,眸中诧色流转,没想到陆元竟在这种关头还能维持住情绪。
不过他想来也是,前些日子,躺在这里的差一点就变成了陆元,如今显得麻木,再正常不过。
“据六扇门的人说,那伙马匪行凶不久,便被他们围剿死了。”向乐游接着说道。
陆元脸色瞬间阴冷。
这又是个阴谋...那伙人,是被灭口了。
他怀疑是杨开,他甚至很想当场质问向乐游,到底是不是杨开做的这件事,但他又不能问。
杨开是秘书少监,是四品官。如果他这么做,在这个时代叫做以下犯上,他也岌岌可危。
陆元将牙冠咬紧,一言不发地走出东殿。那刚刚才有的一点点安全感,全部消失不见了。
......
......
次日。
和陆元想的一样,校书郎果然珍贵。张平之死,有尚书省的人前来调查。
但事情和陆元想的又太过一样了。张平的死,没被怀疑到别人的头上,只当是一场意外事故。
中书省的人留下了用以抚恤的银子,又与他们这些同事校书郎说了些安慰的话语,便匆匆了了事。
......
头七这天。皇城陵园,张平墓前。
今天又下雪了。
有僧道来将佛事做足,为张平超度。石碑之前,张平的父母家人匍匐在地,已哭成泪人。
张平的父母都是一届农民,如今已经青丝半百,体态略显佝偻。其下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妹妹,最多不过七八岁而已。
兄妹二人互相抱着,站在风雪里,一动不动。
对于生死离别的认知,他们还远远不够。只是感觉这里的冷风特别冷,刮得耳朵疼。又看着身边哭成泪人的二老,莫名红了眼眶,似乎知道自己的大哥,好像被永远嵌在了眼前的石碑里。
张平用十年寒窗苦读,换来可不是一纸金榜题名,他真正想要的,是家人朋友们的平安,是重回大唐曾经的盛世。陆元在和他不多的相处日子里,感受得透彻。
但如今他死了,他的家人也自然失去了庇护港湾。未来的日子里,他们会继续在这世道的浪潮里随波飘摇,不知尽头在何方。
陆元站在人群最后,心揪揪成结。
这个世道,最贱的还不是人命一条!看似铁打的大唐,背后却是流水也似的牺牲。
僧道做完了佛事,叹了口气便默默离开。又有向乐游走上前来,拿出抚恤的银子,还有张平的衣物,交由其家人。
可张平的老母亲却突然情绪失控,死死抓住了向乐游的脖领子,布满血丝的双眼瞪着向乐游,鼓起全身力气嘶吼道:
“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你们皇城不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吗?我儿子为什么会死!我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就是剩下的几斗米也都交给你们了...为何你们连我儿子都保护不了?他不是进士吗?你们为什么没保护他?你还我儿子啊!....”
天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