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慎捏了捏额角,关于自己的父亲,他还是有许多事情看不透。
他只吩咐。
“继续盯着朝云轩,但也莫要松懈了其他各处。”
说不定在朝云轩之外,还真有旁的藏在深处的人。
“是。”
*
正院。
秦夫人确实好了很多,人坐在交易中虽然没什么气力,但还能说些话。
不过晚间用饭之前,秦夫人想到了什么,同秦贯忠道了一句。
“不管怎样,你女儿是秦家的女儿,我做嫡母没有苛待庶女的意思,也该让她一道来用饭。”
不然秦家一家三口人用饭,独独撇下她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看着也怪可怜的。
秦慎一贯无言,只看了秦贯忠一眼。
秦贯忠对妻子的提议稍有些惊讶,但略一思量,还是道算了。
“你身子没好利索,还是等大好了,再让她来请安不迟。”
秦贯忠说着,让人支了桌子布菜。
“再说,她一人也习惯了。”
不知道他是安慰秦夫人还是安慰自己,声音轻轻地夹着些淡淡的怅然。
秦夫人低低哼了一声。
“习惯了就该如此吗?你这父亲当得,也着实不怎么样。”
“确实......”
秦贯忠没有否认,也没有在让人去叫秦恬过来,反而转了话锋,另外同秦慎说了些话。
父子两个先说了几句近来青州各处的军中之事,然后秦贯忠道。
“我后日还得去一趟济南府,来回总要些日子。”
“这么急?”秦夫人问,他刚从外地回来并没多久。
“嗯。”秦贯忠并未过多解释,只是嘱咐了秦慎几句,然后叫了他。
“走之前还有些事要做,明日你随我去一趟清风山。”
秦夫人听见清风山,神思微怔。
秦慎开口应下,“好。”
*
清风山是秦氏的私产。
自三年前起,秦慎每年都会随父亲前来此地。
清风山同旁的山头也并没有什么区别,唯一区别是,在山的东面,郁郁葱葱的松柏下立着一块无名墓碑。
二人徒步上山,到达东面山顶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
明媚的日光从松柏如云的叶片缝隙里,一束束落下来,斑驳如画地洒在墓碑前。
墓碑无名,秦慎亦从未听父亲提起过此人是谁。
他依照往年那般,亲自上前扫了墓,洒了酒。
只是往年一直在旁会沉默许久的父亲,今日突然开了口。
“济南府的事,你应该听闻了吧。”
秦慎收起酒瓶的手微顿,然后点了头。
秦夫人在内宅养病,外面的事情难以通晓,但是秦慎知道,就在几日之前,受皇命来山东任提刑按察司四品副按察使的邢兰东,将山东数位官员抓捕下狱,道他们包藏祸心,妖言惑众,试图抹除先太子造反罪孽,至少株连三族。
要知道,当年先太子逼宫先帝,兵临城下,若非是今上救驾及时,先帝危矣。
试图替先太子抹除罪孽,等同造反。
今上登基之初,是有各式各样的传言遍布的,譬如先太子并非造反,造反的人反而是如今龙椅上的人,又譬如,先太子并没有死,还流落民间,再譬如,先皇除了先太子和今上之外,还有另外的皇子或者皇孙流落民间......等等。
但这些声音都随着今上坐稳了皇位销声匿迹了。
只是这几年天灾人祸不断,今上又渐渐懒政,这些传言又涌了出来。
尤其三年之前,先太子身边第一亲卫叶执臣被抓,今上以他助先太子造反,又逃窜多年散布反言,将叶执臣在午门之前,凌迟处死。
凌迟,一刀一刀地将人活活耗死,甚至死后亦不得解脱,片片割肉直至白骨露出,血肉殆尽。
在此之后,没人胆敢冒着三族甚至九族的身家性命,置喙此事。
关于今上的帝位,到底是否得来为正,更不敢有人提及。
只是民间的沸腾却在以一种无言的方式进行着。
秦慎沉默。
秦贯忠突然抬了手,指着面前的无字碑,嗓音有些哑,“司谨应该能猜到,这衣冠冢是为谁吧。”
有鸟嘶鸣而过,风将斑驳的光影打散搅动。
秦慎看着着秦贯忠于三年前立下的衣冠冢,低声开了口。
“是为先太子第一亲卫,叶执臣。”
话音落地,他目光自墓碑而起,落在了秦贯忠脸上。
上了年岁的人脸上已有了岁月的纹路,那些纹路在此刻越发聚集而起,轻轻颤动。
“对,是叶执臣,我此生同袍挚友,战场上救过我命的恩人。”
秦贯忠说完,转头看向了秦慎。
他目光落过来的瞬间,秦慎似乎突然知道了他要说的话。
山风将沉沉的人声,尽数灌到秦慎耳中,使人心神一凛。
“皇城帝位,所坐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