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到正殿之内,只见香烛辉煌,锦帐绣幕,列着各位神主的牌位。
张易庆从旁边的香柜里抽出三支香递给了贾蓉手中。
“对了,外面怎生这般热闹?”
张易庆低声回道:“今儿是西府那位大姑娘入宫的日子……”
贾蓉手中香线一颤,差点没断折在手里。
那位素未蒙面的元春姑姑到底还是入了宫。
他面上不显,心不在焉地将香头靠近烛火。
“原本入祠堂的目的也算完成的差不离了,有这帮在战场鏖战厮杀过的老家将们这两月来的指点,不拘是兵略军情,还是弓马,剩下的便是自行打熬,苦下功夫了。”
贾蓉从来没指着读了本兵书就能在战场上驰骋,千年前有个叫赵括的也这么想过。
然后,下场就摆在那。
便是贾演留下的那本家传兵略,上面很多东西光靠贾蓉一人根本弄不明白,必要有人从旁指点。
他数遍全府,最后目光才落向了祠堂。
不止是亲笔写下的兵略,祠堂里的老亲兵同样是先宁国公留下的一笔宝贵遗产。
这帮老卒不仅通晓武事,家中子弟也分散在大乾军中。
这也是缘何他那晚非要自请入祠堂。
他像被扔在荒野里的蔓草一样,扎根在这小小的祠堂里,竭尽全力吸取着养分。
每日卯时晨起,祭拜祖宗神灵,之后便在这帮老家将的指点下习练拳脚兵器,过午之后,向家将们请教军中规矩明细,夜里又挑灯读兵略,至亥时才吹灯入睡。
每过半旬,便由着这帮老爷子带着出府去西山围猎,顺带习练弓马。
这样的生活虽有些枯燥,可时日一长,贾蓉竟还有些习惯。
原本尚还羸弱的身子也越发健壮起来,个头出挑,二十来斤的镔铁大戟也能舞的虎虎生风。
看似瘦削,实则藏在衣衫下面的筋肉尽数虬结成块。
两腮的婴儿肥却也越发消减下去,颧骨颌骨支撑起一张刀削般的脸庞,一双亮如琥珀的眸子越发精神。
贾蓉略带老茧的细长指节抚摸着有些黑瘦的脸颊,喃喃道:“若是绿珠瞧见了,倒还以为我清减了。”
这般想着,心里深埋的思念竟如泛滥的山洪,越发的难以遏制起来。
而一旁的张易庆唏嘘一叹,捋了捋花白的胡髯,还沉浸在昔日荣宁二公在世时的风光里。
对比眼下的光景,贾府这般开国勋贵竟沦落到要送女入宫的地步,可见是越发落败了。
他们这些老伙计里面年纪最小的也过了花甲。
在外头不是没有妻儿老小,便是孙子重孙子都有了,不在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缘何还要赖在这祠堂里。
不过就是借着宁国府的势。
作为先宁国公的亲卫出身,他们和贾府原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眼见这几年,守着祠堂的老伙计是越发少了,其中既有年岁大了被阎王爷点了卯,可更多的人却是无声无息地走了。
看不到希望啊!
不掌权势者,焉能有人附其骥尾?
不过,这种情况在二月前发生了改变。
张易庆打量着眼前这个蜂腰猿臂的少年背影,想起那日这少年独自一人走进祠堂的场景。
幽深如渊水的眼神下面,隐藏着如野火般燎原般的野心,那一刻,他竟好似看到了一头乳虎在磨砺爪牙,蠢蠢欲动。
张易庆越过少年的头顶,看着飘动的帷帐后面,高居于上的那张金漆描画的灵位,竟喃喃道:
“先宁国后继有人,昔日风光,未必不能重现于两府之间……”
贾蓉定了定心神,将三炷香插在炉灰中,几缕薄烟升腾在屋顶的梁柱之间。
对着层层叠叠的灵位,贾蓉俯下身子,拜了三拜。
“祖宗神灵在上,也到了该出祠堂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