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竹馆，水域上架着三段连通的走廊，谢如雅临水而坐。

念奴瞧着那个单薄的背影，心里急得跟猫抓似的，姑娘每日都在老祖宗的灵堂前守着，可她今日回来瞧着有些不大对劲。可姑娘说了不要她去打扰，可……这要是着了风寒可怎么办啊？

湿冷的风拂动如雅的鬓发，“百里毓……”她想着那个人的名字，忽然惊觉自己竟把它念了出来。

明天，明天她就要遇见他了，然后他们就会订亲，成婚。过不了几年百里归鸿就会由丞相加封为烨公、烨王，最后逼舅舅禅位给他，天下改朝换代，大端朝成为历史。

百里毓，他是百里归鸿最喜爱的长孙，却在自己的父亲即位后被打压得连庶出的皇子都不如，可即便形势那么艰难，几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他终究是坐上了那个位置。也对，他是天生的皇帝，这江山合该他来坐。

他成了皇帝，她自然也就是他的皇后。十几年的相濡以沫，相互把自己最柔软的一面展露给对方，毫无保留地交付信任。怎么……怎么最后闹到那么难堪的地步呢？

如雅眼眶泛红，脸色却惨白，她深吸了一口气。她想，故事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啊。不要发生后来的事，也许，她也算是个幸福的女人。

那么多风霜刀剑都扛过来了，却扛不过一个女人的眼泪，那么多年的信任扶持，抵不过一个男人对美色的渴望。最后连他们的清河都搭进去，清河……她的清河，她那么小，那么乖，她会在爹爹盛怒之下要砍朝臣脑袋时，抱着他的腿眼泪汪汪地求情，会赌气跟自己的阿娘吵架，因为她大了阿娘不再抱着她睡觉了，会在骄横地发完脾气后又抱着如雅的脖子，睁着湿漉漉的眼睛说:“阿娘不要生气，不要不理我……”

如雅每每想到这里心都在滴血，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啊！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仍旧无法释怀。清河是他们在最艰难的时候生下来的，那是她第一次做母亲，什么都不懂，第一次学着抱孩子，第一次学着哄她，第一次学着喂饭，清河身上寄托了她那么多感情，她以为他跟她是一样的，他们是一样心疼那个女儿的。

可原来不一样，不一样的。

那个女人，那个像菟丝花一样的女人，那个柔弱得让男人无法拒绝的女人，是他弟弟的王妃，被他作为战利品收进后宫，她曾以为这个女人与后宫其他女人没有分别，可就是这个她自以为没有威胁的女人，却成了害死清河的导火索。

她该怪谁呢？那时候，她似乎连怪罪那个女人都成了不懂事，不应该，可凭什么……凭什么她的女儿死了，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孽种还活着？

他们在甘露殿吵起来，那是十几年来他和她吵得最厉害的一次。这十多年来，她替他孝顺先帝，为他在先帝面前说情，替他打理后宫，为他生儿育女，从未有一日懈怠，不曾有半分对不起他。她知道他是皇帝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可是，为什么是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是他弟弟的王妃？！

她也是人，她也有尊严，他让那个女人大着肚子出席国宴，还坐在她的旁边。

他让她这个皇后和她身后的家族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她是陈郡谢氏的女儿，她的父亲是士族领袖，她的家族是天下最负盛名的世家名门，不能……被人这么羞辱。她不能容忍——他用践踏她尊严的方式，去讨好那个女人。

直到清河的死才让她明白，自己一次次的容忍到底有多离谱！她的清河才五岁，发烧一整夜，烧到人事不省，可太医院没有一个人来，那个女人哭闹着说肚子疼，医正都去给她安胎了，她怎么请都请不出来。

天亮了，医正从那个女人的寝宫里出来了，她的清河，也死了。她的女儿闭了眼，死在她怀里。她清楚地感觉到怀里那具滚烫的小身体一点点失去温度，直到僵硬。她的心，也一点点地冷却，冰凉如死。

清河下葬后，她把和离书扔在他脸上。

她说，要么同意和离，要么他杀了她。

这辈子她不愿再与他恩怨相对、纠缠折磨了，死了她也不想跟他葬在一块儿了。

她宁愿一个人，今生来生，她……都不想跟他有半分交集。

最终她搬去了洛阳，直到死，她再没原谅他。

如雅想起自己寄居在猫身的那几年，想起那个“景穆太子”的下场，那个男人在她临死之前那副痛苦悔恨的模样，她竟以为太子毕竟是他的嫡长子，可……她的儿子最终还是死了，他们生下的一儿一女，都死在他手上。

真是……讽刺啊！

他跟别人生的儿女活的好好儿的——只有她的儿子女儿，都死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