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安头重脚轻的回了地府,他万万没想到,只是几天没见,贺明薇就变得这么伶牙俐齿,简直和专门拿笔杆子的崔府君不相上下。 他心里揣着事儿,路上的一干小鬼同他打招呼都没注意,冷不防撞上前面的鬼,险些把对方装个踉跄。 “这是想什么呢,连面前的路都不看了?” 谢必安摸了摸头,心道果然是说鬼坏话遭报应。 穿着身淡青色绣桃花长袍的崔府君和穿着身白色西装的谢必安站在一起俨然两个时代的人,摇了摇手里的折扇,崔府君往谢必安身后瞄了一眼,笑道:“怎么?罗刹没跟着回来?” 谢必安夺过他手里的扇子,装模作样的晃了两下,苦笑道:“哪里有那么容易,恐怕就算十殿阎罗去了,也把她拉不回来。” 崔府君笑:“人间有什么好东西,竟然把罗刹都绊住了。” 谢必安叹了口气,自嘲道:“有什么事情是一份美食解决不了的呢?如果有,就十份。” 崔府君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脸上明显是憋笑的表情,“走吧,二殿正在和大殿议事,让你回来了就过去一趟。” 提起二殿,谢必安的鬼脸都青白了几分,“二殿又来了?” 崔府君朝前面的秦王殿努了努嘴,道:“你前脚刚走,二殿后脚就来了,要不是大殿拦着,估计直接就去人间找罗刹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二殿点名要见他,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 ——剩下的十之一二,则是坏到不能再坏的事。 谢必安将扇子丢回去,摇身一变,恢复成自己原本的无常装束,和崔府君一起往秦王殿去。 地府大殿乃是秦广王蒋,专管人间的夭寿生死、幽冥凶吉、善人寿终之类的事情。虽然地府十殿应该是平起平坐,但一般情况下,因为大殿为十殿第一,便推大殿为首,诸位阎罗议事便在大殿的秦王宫殿当中,若有什么情况,也是先告知大殿做权宜之计。 黑黢黢的宫殿中亮着几盏宫灯,上首端坐着一位头戴方冠,单手持笏的伟岸男子,便是那位传说中的大殿。其下首坐着的是一位方脸短须的黑脸男子,见着谢必安,先是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这位便是二殿了。 谢必安进门,先朝着两人拱手行礼,“见过大殿,见过二殿。” 同样是无常装束的范无救已经在宫殿一侧站着,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朝谢必安挤眉弄眼的吐舌头。 大殿唤了起身,问道:“罗刹在阳世可惹出祸端?” 谢必安瞅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二殿,道:“回大殿,并无,罗刹在人间一切都好。” 在旁人看来,大殿对待罗刹的态度有几分放任不管的意思,但事实却并非如此,毕竟谢必安和范无救都是他一早派去罗刹身边,数百年来关于罗刹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明了,只是在明面上没有显露出来,才会让其他鬼有放任不管的错觉。 而大殿的放任,也仅限于罗刹在幽冥时从未惹过什么祸端。 二殿大刀阔斧的坐在椅子上,像是下一秒就要拔刀霍霍,听到谢必安的话,当即用力拍了下桌子,怒道:“没有祸端?崔府君,把你手中的那阳册拿来,看看上面都出了什么变故。” 崔府君应了声“是”,手中的折扇闪过一道金光,变做几本册子。 阳册记录人间祸福吉凶,从进入轮回起始,这一生便在册子上写定,除非人阳寿殆尽,否则便是地府阎罗也无权在人死之前打开阳册,唯有阴魂被押至地府时方能开启,用以评定善恶。 如今这几本阳册被额外取出,便说明册子中的内容发生了变化。谢必安接过,只瞧了一眼,便知道这是哪些人的阳册。 范无救一贯喜欢看热闹,见状立马跑了过来,站在谢必安身侧看这几本被打开过的阳册。 阳册墨笔写就,若有变故,则为朱笔批注,而这几本阳册上,曾经的墨笔被划掉,只剩下一片红色,说明这人往后的命数已然大改。 两人还未翻看完手里的阳册,便听到宫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像是要踏穿秦王殿的地板,光听这个动静,就知道来的人是五殿, 五殿阎罗王,本居第一殿,因为多次前往阳世为那些屈死的阴魂伸冤,最终被降调到了第五殿。 五殿风风火火的进来,瞧都没瞧准备对他行礼的范无救等人,一把拽起坐在椅子上的二殿,急慌慌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呢,快走快走,你的楚王殿都快掀了锅了。” 二殿:“…………?” 被拉着走了两步,二殿才反应过来挣开袖子,怒道:“阎罗王,你又做什么?” 五殿阎罗王讪讪一笑,道:“方才去了趟恶鬼道,不小心放出来一只饿鬼,又一不小心让它跑进了你的楚王殿,此刻正在楚王殿作乱呢!” 二殿:“?!” 饿鬼从恶鬼道出逃可不是什么小事,毕竟能进恶鬼道的东西都不是善类,其中更是以饿鬼为首,要说真把楚王殿翻个底朝天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殿稳居高座巍然不动,眼睁睁看着一脸愤怒的二殿被五殿连拖带拽的拉走。这样的事情几百年间发生了无数次,五殿岂不知饿鬼出逃的下场,恐怕又是从哪所地狱里随便找了个罪业深重的小鬼充数,偏偏二殿总是转不过来这个弯,每次都被五殿诓走,众鬼早已是见怪不怪。 谢必安继续看手上的阳册,范无救在一旁啧啧称奇道:“看这墨笔书写生平,这些人是造下的罪业,可不是一点半点啊。” “借刀杀人、造谣至人死亡、抢占他人命数……啧啧啧。” 谢必安没有说话,因着罗刹从中横插一杠,这些人的后续生平均被改写。 匆匆翻了一遍,谢必安问:“那些人的阳册呢?” 他说的是那些本会因为这些人遭受祸难的人,崔府君道:“因果来回,如今因已不在,那些人自然是一生顺遂。” 范无救最近在阳间偷着补课,闻言道:“这不正好,反正有些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他的声音有点儿大,就连首座上的大殿也忍不住咳了几声。 范无救缩了缩脖子,继续小声嘀咕:“我觉得二殿的脑子是个棒槌,罗刹为何而生?现在她出手整治这些十恶不赦之人,反倒是怨恨之气少了许多,这波操作明明是二殿稳赚不赔啊!” 大殿索性起身,甩了甩袖子走了。 * 贺明薇回了学校,大约是前段时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倒是没有多少人再把视线放在她身上。 不过这场事故像是坐实了后山闹鬼一事,一时间人人自危,连男生上厕所都恨不得大手牵小手了,关于校园的的灵异故事更是风靡一时,至少十个人里有一个说自己在后山见到了无头鬼,以至于宇文时不时就要摸摸脖子看自己的头还在不在上面。 于是诺大的校园里,唯一与贺明薇有关的消息就是关于她的饭量。 大家吃饭都在学校餐厅,贺明薇一顿五碗饭,食堂阿姨见到她都恨不得给她用盆子盛饭。饭卡上的钱也总是两三天就被花了个干净,直到负责饭卡充值的老师见到她就吃惊的时候,贺明薇索性直接拿了一千块钱过去。 然后半个月后她又去了一次,老师已然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宇文千年没有接受供奉,贺明薇自己吃饱喝足,也没忘了囤了一大把的香烛纸钱给他,只是大家都是鬼,她整天肉包子红烧肉烤全鸭,到了宇文这里就只剩下香烛香烛香烛,就算供奉食物也尝不出味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贺明薇吃的满嘴流油。 * 何文燕和王梦最终都因病退学,原本的四人寝室只剩下贺明薇和张静静,欢喜则顺理成章的成了寝室的第三位常住户。 贺明薇不怎么会养动物,倒是张静静格外上心,短短一个星期,原本瘦骨伶仃的欢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长胖,之前还能扒着别人的肩旁上去,现在把它抱起来都觉得沉。 贺明薇上课时它便在后山带领着一群流浪猫撒欢乱跑,而宇文则是日日呆在云城一高的校图书馆里,以期望从某些史书中找到自己生前的记忆。 五月初,云城一高作为一所重点高中,按照原本的习惯应该是在开学一个半月后就进行月考,然而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拖延了进度,等到事情全部解决,月考便被重新提上日程。 贺明薇学的是文科,需要考试的科目是语数外政史地,曾经的贺明薇成绩优异,不能说随随便便就是年级第一,可最起码在云城一高这样的重点高中里能考进前一百名,高考一本绝对是稳妥的。 可如今的贺明薇熟读古代典章史籍,还逛遍了整座地府幽冥,在人间的外语政治地理上是彻彻底底的知识盲区,都说皇上不急太监急,贺明薇还有闲工夫陪着欢喜玩,宇文将军却觉得自己急的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 接连几日下雨,贺明薇抱着书在图书馆的二楼窗户边发呆,旁边有一盆绿植,将在后面看书的宇文挡的严严实实。图书馆的书十分的多且杂乱,他拿了一本名叫《我在XX当皇帝》的书,看了一半,又把书合上了。 他是忘了许多事,但还不至于分辨不清什么是历史什么是虚构。 临近考试,不少学生都在复习,宇文看了看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的他们,又看了看贺无所事事的明薇,觉得自己作为忠臣应该直言进谏。 “大人,您该复习了。” 贺明薇‘哦’了一声,翻开英语书刷刷的浏览了一遍,然后又合上了,转头拿起另一本政治。 宇文抽了抽嘴角,看着一脸无所谓的贺明薇,决定改头换面做个奸臣,“大人,要不您……作弊吧?” 贺明薇:“?” 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贺明薇道:“徇私舞弊?” 宇文点头。 贺明薇合上书,背完了整本政治,在背到世上没有神鬼时更是十分流畅不打壳。 “……” 宇文后退半步,躲回绿植后看自己的小说去了。 天空阴云密布,图书馆的灯早早就打开了,贺明薇靠着窗户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看向西边的天空。 乌云翻滚,一道惊雷从云层中炸开,在图书馆复习的学生纷纷抬头看过去。 贺明薇抬手,掌心向上,一股黑气从手心翻涌而出,紧接着,从西边飘过来另一股翻滚的黑雾,不过不同的是,这股黑雾里还掺杂着鲜红的颜色。 旁人看不到黑气黑雾,只能看到贺明薇奇怪的动作。 中二女生大雨天开窗双手捧雨并不稀奇,稀奇的是窗户关着。 好在即便是中二,贺明薇也是美的。 而贺明薇敛眉,看着自己掌心的黑气穿过玻璃,与气黑雾相互交织缠绕,突然咧开嘴笑了笑。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