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千里看着眼前的朱友珪,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朱友珪是朱温的次子,虽是次子,却排行第三,他的次子之位被朱温的义子朱友文所占据。“听说郢王殿下官居莱州刺史,统左右控鹤使,不在封地,怎地却在京城?”其实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朱友珪夤夜亲临,绝非是来杀他的,若是当真要杀他,又何须甘冒奇险?他早已听闻,朱温素来疼爱义子朱友文,欲传大统之位,而朱友珪身为朱温的亲生儿子,却被远远发配到莱州偏远之地,他心中如何得安?如今天下大乱,各路诸侯雄踞一方,更有甚者改朝立国。朱友珪虽封到偏远小地,却志在天下。
果如苏千里所料,朱友珪虽为莱州刺史,但莱州自盛唐便是盐帮管辖,无论是江湖之中,还是庙堂之上,盐帮早已根深蒂固,现如今遭此乱世,莱州方圆百里群盗四起,大小帮派数百个,均是听调不听宣,朱友珪欲得天下,苦于没有自己的亲兵,若想将莱州牢牢把持,须有一个名声甚高,威望甚重之人不可。而苏千里久居盐帮左使,莱州、冤句一带无不是盐帮势力之内。朱友珪若能得苏千里相助,无疑是如虎添翼。
朱友珪见苏千里一脸安然自若,心内早已暗和声彩,说道:“小王久居莱州,常听当地百姓提及苏前辈,称赞前辈侠义为怀,义薄云天。是以素来敬仰,今日听闻前辈冒犯天威,难逃杀身之祸,特来救前辈脱离苦海。”
“嘿嘿……”苏千里端起亭台上一只茶杯,慢慢呷了一口,“脱离苦海?”双目如刀锋一般,从朱友珪身上掠过,“老朽与令尊苦大仇深,不共戴天,令尊便是老朽的苦海!郢王殿下又如何救老朽脱离苦海呢?”
“哈哈哈哈……”朱友珪大笑数声,忽地脸色一沉,冷然道:“本王杀伐果断,又岂不如刘劭乎?”
苏千里愣愣地瞧着朱友珪,蓦地里一股寒意袭来。刘劭原本是宋文帝刘义隆的太子,因利用巫蛊之术诅咒刘义隆早死之事暴露,而遭宋文帝废黜,愤怒之下,便领兵入宫,将文帝剿杀。
朱友珪引刘劭之事对答苏千里,已然表明心迹,苏千里痛恨的是朱温,若能手屠朱温,便是屈居人下又能怎样?他少年时久居人下,韬光养晦多年,如今年逾五十,当年的锐气早已不复存在,便是再卧薪尝胆,又有何不可?
朱友珪不等沉吟中的苏千里,又道:“若能得前辈一臂之力,小王必以国士之礼厚待!”
“殿下有名震关外的阴阳二老相助,却折煞了老朽!”苏千里冷冷盯着朱友珪身后二人。
“苏左使好眼力!”红衣老者微微一笑,“老夫久居关外,从未涉足中原,想不到仍是逃不过苏左使的眼睛。”说着又作揖施礼。
苏千里还了一揖,咳嗽一声,“不知阴阳二老何时入关的?”
阴阳二老对望一眼,极为默契的点了点头,忽然间化作两道光影,刹那间已至苏千里跟前。
“阴阳二长老,切莫伤了苏前辈!”朱友珪脱口叫道。
话音未落,阴阳二老分别以掌心对准苏千里双手掌心。过了片刻,只见他三人头顶白烟袅袅冒起。
“回殿下,阴阳二老正运功为苏左使疗伤!”韩勍回了一句,朱友珪点了点头。
约过了半个时辰,阴无极大喝一声:“起!”
阴阳二老同时撒手,退出丈许远。
苏千里经他二人以高深内功疗伤,片刻间便已神采奕奕,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二位相助!”忙又朝朱友珪一拜,道:“殿下金口之言,老朽便信你一次。若是殿下当真有什么阴谋诡计,也休怪老朽......嘿嘿......”突然间一道剑影闪过,已然归鞘。这电击光闪的瞬间,亭台上的茶杯扑通一声,断为两截。
“好剑法!”朱友珪脱口而出。
“庖丁解牛剑,果然名不虚传!”连阴阳二老也赞叹不绝。
“过奖!”苏千里作了一揖,“不知殿下有何打算?”
朱友珪自出生以来,从未见过似苏千里这等无礼之人,方才见他拔剑出鞘,瞬息间斩断茶杯,心头已经吃了一惊,暗想:“这一剑若斩的是本王,又安有性命?”但他终究是帝王之子,一代枭雄,岂能被眼前的江湖武夫吓破了胆,当即便咳嗽一声,挺了挺本就直的腰板,“侯天王这会儿怕是摆脱了黄河水鬼之困,本王还是先回莱州,莫被他撞见,误了本王大事。”又偷瞄了苏千里一眼,“待苏左使伤势痊愈,再赴莱州参见本王吧!”
“遵命!”苏千里作了一揖。他知道朱友珪欲弑朱温从而篡位,必先杀侯天王,然而侯天王武功之高,实难想象,别说自己并无把握,便是昔年的凌霄,恐怕也难是其对手。
朱友珪临走之时,又与苏千里密谋一番,要他先安抚莱州、冤句等地的盐帮众弟子及各大帮派投靠在他郢王门下,再进一步扩大势力,慢慢逼近京城。
苏千里望着朱友珪离去的背影,摇头叹息:“自古无情帝王家!果然半点不假。老子要杀儿子,儿子却想着如何杀老子!”
自古以来争夺权力之人不都是这样吗?君不君,臣不臣,父非父,子非子。为了权力,惨无人道。为了权力,丧尽天良。
但是权力本身并没有错,真正错的,是掌握权力的人,是视天下苍生如蝼蚁的人。
但苏千里早已被仇恨冲破了头脑,只要能杀朱温,能替慧眼识人的黄少帮主报仇,自己便是受尽人世凄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仇恨!仇恨可以使一个清醒的人失去意识。可以使一个温文尔雅的君子,变成惨绝人寰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