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规不是没有见过甲骑。
去年三月广阳郡(属幽州)黄巾起事,他为大方将军程远帐下亲卫队率。前后两月,程远麾下贼众已愈三万。广阳太守刘卫与幽州刺史郭勋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双方皆被困在蓟县(幽州州城并广阳郡城治所,今北京丰台)。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三万贼众围死郡城不久,城内突然又冒出来了一伙贼人,连夜攻打刺史府与郡衙。太守刘卫与刺史郭勋慌不择路,最后决定以三百甲骑开道,欲从城门突围。
程远得汛后,挑选四千死士封死八座城门。城门方开,甲骑尚未冲出门洞,五百死士先点燃草车撞进门里。战马见火就惊,顿时大乱。义军趁势蜂拥而入,前后不消两刻,三百甲骑便被歼于瓮城之内。
广阳太守刘卫并幽州刺史郭勋皆死于乱战之中。
时程远曾言,若非得讯及时而早有准备,但等甲骑冲出城门,便是三万义军也阻不住突骑冲杀,必使刘卫与郭勋逃出生天。
那时张规便知,贼众便是以一百敌一,仍旧不能与甲骑匹敌。
攻破广阳,他又随程远从幽州打到冀州,于广宗(属冀州)遭逢皇甫嵩后大败,程远亦战死。张规临危授命接任渠帅,率残部退回幽州。而后王杰上任幽州刺史,督使各郡派兵剿贼,张规无奈只得率部遁入太行山。
在此期间,他大大小小的阵仗经了足上百战。虽败多胜少,但无一例外:但凡胜仗,敌皆为步卒,但遇甲骑,无论多寡必败无疑。
特别是循入黑山前的最后一战,他麾下贼众四千余,王杰所率兵卒还不足千,但只是靠着二百余突骑反复冲杀,硬生生的杀破四千步阵,最后一败涂地,逃还者还不足五成。
而那一仗才过去月余,张规潜意识中的惧意还未消散,竟又遇到了甲骑?
如果知道强阴有这东西,别说三万石粮,就是摆一座金山他也绝不会踏足半步……
张规脸白的像是白泽边的盐碱地。身侧亲信与护卫中不乏随他南征北战之辈,此时竟骇的牙关都颤了起来。
“渠……渠帅,李先与张武怕是抵不住?”
张规何尝不知抵不住?
但此时想撤军也晚了:两千部众已然尽数出阵,距谷口足有两里,距敌之车阵不过三里。三里的路程对甲骑而言,不消半刻便至。
半刻的时间,也就够步卒以前阵变后阵,将将转过身。所以真要是下了撤退的军令,只会败的更快……
也怪自己贪心,被三万石粮迷住了眼,失去了以往的警惕:李道然以一千五悍卒对六百新丁却一败涂地,且败的那么快,自己当时就该明白,敌将绝非易予之辈。
之后敌将主动求战欲以少敌多,自己都己猜疑是诱敌深入之计,却依旧暗存侥幸,以为可以以多胜少。
当时若是稍稍顾虑顾虑,或就地退进山林,或观望一二,也不至于如此时一般覆水难收。
也是天意,谁能料想一座小小的强阴塞,主官秩不过两百石,竟有上百突骑?
“渠帅,撤吧……留得有用之身,总有东山再起之时……”
撤……往哪里撤?
折损四千部众,大方如何能饶的过自己,而除了这太行山,何处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东山再起……就凭身边的数十亲信?
完了……
张规眼前一黑,一头栽下了马。
“渠帅……渠帅……”
……
看到山上冲下来的甲骑,李先先是一愣,然后双腿就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
他堪称张规麾下第一猛将,凡张规出战,刺探敌情、先锋开路、攻坚苦战、垫尾断后等等非他李先部莫属,所以相对而言,李先经历的更多,更知道突骑的可怕。
甲骑一旦突阵,仿佛烧红的铁刀刺进了脂油,片刻间就能杀破步阵。
骑兵居高临下,且挟万钧之势,而贼兵无甲无胄,比纸糊的没强过多少。骑兵的长枪轻轻松松就能穿透贼壮的胸膛。马刀轻轻一挥,贼壮头颅就会像纸片似的飞起来。
而贼壮手中的枪和刀却对骑兵构不成多少威胁,也就只有极其悍勇之辈予临死反扑,偶尔才能在马腿上砍一刀。
而这样的悍卒在流贼军中,千中都不足一……
部城建在山巅,甲骑俯冲而下,眨眼便至。李先情知已逃不掉,且他若一逃,前锋步阵立地就溃,继而一败如水。
回想起张先的知遇之恩和信重,他突然迸出的一丝血性,厉声吼道:“众儿郎,杀啊……”
吼声未落,他便纵身冲到阵前。身体半蹲,将木盾横于身前,手中紧握长枪,紧紧的盯着数十步外的骑阵。
本以为甲骑会像山一样的砸下来,但诡异的是将将还有十数步,骑队似是被从中间砍了一刀,突然一分为二,从贼阵两翼掠过。
霎时就听到引弓拉弦的动静。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李先用最快的速度将木盾举到了头顶。
“绑”的一声,一支羽箭钉到了盾上,李先甚至能感受到羽箭在急剧的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