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饭也没有吃,借着灯光看了起来。这几张报纸有中文报纸,也有日文报纸。老石匠凑了过来,“老沈呀,有没有家里边的消息?”
父亲看了几眼,皱了皱眉头:“美国的这一手让人看不明白。石老伯,您也参详一下,这美国总统批准了一项议案,要把庚子赔款的一部分退还我们大清国,真是奇哉怪也。”
石老伯伸着耳朵听着,连连摇头:“怎么可能,当年八国联军进北京,后来李中堂签了条约,赔了钱,中国人一人要赔人家一两银子呢,要我说这李中堂真够大方,八国鬼子要得真够狠呀。”
父亲摇了摇头,“李中堂又有什么权力能签条约,无非是老佛爷授意,他当那个替罪羊吧了。”
我问道:“爹,当年你就是因为在朝堂上对这个李中堂拔枪相向,才被诬入狱的,现在怎么还替他说好话。”
父亲苦笑着说:“我和李中堂只是政见不同,却也都是一心为国。这个李中堂远比我做事灵活机敏,所以许多事情老佛爷愿意交代给他去办。我被捕入狱那几年,还在狱中听谭军机讲了李中堂访欧洲的趣事。因为签了约,李中堂便成了千人骂,万人恨,北洋大臣和直隶总督的乌纱帽自然保不住了,李中堂无官一身轻,索性便住到贤良寺,闭门谢客,落个清闲。可没过多久,俄国沙皇二世做皇帝,老佛爷见李鸿章闲着没事干,便给了他一个差事,让他去俄国出使。”
石老伯说道:“那些外国人可要远接高迎了。”
我疑惑地问:“为什么?”
石老伯笑道:“万一见到李中堂,他老人家一高兴,再签个条约什么的,岂不是赚大发了。”
我哈哈笑了起来,可笑了一半,看到父亲的一张苦脸便不敢再笑。
可我的笑声却把那些工匠吸引过来,大家纷纷围拢过来,好奇地听父亲讲起那些尘封的往事。
父亲长叹一声:“石老伯,您说得虽然说的是笑话,可事实却真是如此。李中堂到了欧洲还是真得被各位奉为上宾。他在圣彼得堡时,按照外交礼节,要升中俄国旗,奏唱国歌,可我们国家别说彼时,便是此时也没有国旗国歌呢,李中堂便临时挂起了黄龙旗,从临时选了一首七绝诗加以改编,配以古曲,作为国歌用在了外交礼仪上。后来,这首诗词国歌成为了清朝对外场合的代国歌,被洋人称为《李中堂乐。”
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爹,没想到,您还教我背过我们大清国的国歌呢,我清楚的记得那首诗是这样写一的。金殿当头紫阁重,仙人掌上玉芙蓉。太平天子朝天日,五色云车驾六龙。”
父亲点了点头:“是呀,这首诗描写了古代皇帝在农历正月初一朝拜天帝的场面,前两句先写皇家宫殿的壮观气派,金銮殿庄严巍峨,朝元阁重重叠叠,承露盘高耸入云。后两句写天子出行的不凡气派,御车雕饰精细,色彩斑斓,六匹骏马,高大雄壮,气宇轩昂。表达诗人对太平盛世及带来太平盛世的天子的歌颂。现在看,李中堂一行人选这首诗作为国歌,也许是想在洋人面前展示一个国家的太平盛世场面,抑或是对自己国家重拾太平盛世的一种期望吧!”
一个汉子不以为然地说:“这些诗文绉绉地,老百姓听不懂,还不如唱一首我家乡的《茉莉花呢。”
父亲笑着虚点着这个汉子,“你呀你,李中堂出访欧洲便是代表了大清国,他之所以临时选了一首诗做国歌,也是在处处维系大清国的颜面。你说的那《茉莉花,是明代万历朝兴起于民间的时调小曲,最早是出现在最肉麻情诗《挂枝儿中的,且出自张生调戏崔莺莺的小黄曲儿,所谓的采花就是调戏妇女,要不怎么叫采花大盗呢,堂堂的大清国“宰相”,尊崇儒学的李章桐,跑到外国唱小黄曲儿,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那汉子也不好意思的挠着头。
“好了,这些也是我在狱里听谭军机说起的一些趣事吧,谁知道是真是假,没准后人还真得会编出李大人跑到欧美唱小曲儿的故事来呢。我只是猜不透美国人退还庚子赔款建清华学堂玩得是哪一出?”
石老伯捋着胡子说:“老话儿说得好,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皮优这里走了进来,听到父亲说起,皱起了眉头:“美国人吃到肚子里的东西,怎么可能吐出来?这里是有一场大的阴谋,美国人怕是要放长线,钓大鱼了。”
父亲没有说话,又拿起报纸看了起来。
忽然,他全身颤抖,直愣愣的呆在那里!
众人都被他的表情吓呆了,皮优偷偷扯了我一下,“虫子,你父亲不会有癫痫吧!”
我小声地骂道:“拉倒吧,你爸爸才抽羊角风呢!”
“那他现在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呀,肯定是报纸上有很重大的事情。”
这时,父亲已经拿着报纸泪流满面,他捧着报纸跑到门面,向着北方扑通跪了下去,然后放声大哭。
众人大感奇怪,纷纷往外跑,老石匠跑过去,颤声地说:“老沈,你说出了啥事了?”
父亲捧着的纸哭道:“报纸上说,皇帝驾崩了!”
老石匠一听大惊,他瞪着眼问道:“真的吗!”
父亲垂泪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那些工匠呼啦一下子全都跪在地上,面朝北方,上些年纪的纷纷垂泪,年轻的则面无表情。
皮优偷偷问我:“驾崩是怎么回事?”我低声说:“就是死了。”又觉自己父亲跪着,自己不适合站着,一拉皮优的衣服,低声说:“跪下!”
皮优奇道:“你们的皇帝死了,我凭什么跪?”
我一听也是这个理儿,皮优本来人家是奥斯曼的公主,确实没有理由跪大清的皇帝的。
老石匠流着泪说:“老沈,你再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又说道:“报纸上说,皇帝驾崩次日,老佛爷也驾崩了。”
老石匠“啊”了一声,担心的说:“那……那……皇帝和太后都崩了,那谁还能镇国呀!”
父亲流着泪说:“大清怕是真的要亡了,”他点着报纸说道:“新皇帝是一个三岁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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