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日本的海战中,父亲和邓将军同在威远舰上共同对敌,因为舰队中有两艘军舰的舰长怯战,最终海战失利,此时舰上弹药耗尽,邓将军决意撞沉日本旗舰,可惜被鱼雷击中,邓将军葬身海底,父亲幸得袍泽搭救逃出生天。
战后,父亲在朝堂之上当众斥责李章桐大人避敌畏战,是当世秦桧。
那李章桐也算得上当朝首辅,其他的官员如何能让李章桐丢了面皮,纷纷指责父亲犯上。
父亲更是怒不可遏,理直气壮的直斥当朝文武,最后不惜拔枪怒对,却被谋逆之罪投入牢房。
大清上下当时正焦头烂额处理战后赔款,父亲之事竟被淡忘,就这样父亲在牢狱中度过了三年的时光。后来还在狱中结识了因变法失败入狱的谭军机,引人莫逆之交。
谭军机的好友王正谊多方奔走,要救谭军机,那谭军机已报必死之心,谢绝了王正谊的援救,自己却引刀成一快,到菜市口慷慨赴死。
安妮知道这个消息,只身来找王正谊,请救大侠施以援手。王正谊正为谭军机之死伤怀,见安妮是英国人,当下拒绝,端杯送客。
熟料平日里文弱的安妮忽然拔出匕首,说:“我的丈夫是中国最了不起的男人,他创建了海军,与甲午英烈们一起对抗日本,战后当朝怒斥清廷获罪,这样的人和谭军机一样,满心装得是中国的未来。这样的人不救,中国还有什么未来可言。王大侠既然痛恨英国人,自己作为英国人可以当场自杀以解大侠之恨。只是希望王大侠去救一个有骨气、有志气的中国人。”
说完,竟是毫不犹豫的将匕首刺向自己的心脏。
匕首离心脏还有一寸时,王正谊抬头抓住安妮的手腕。
后来王正谊借八国联军进京师的混乱,潜入天牢将父亲救出来,藏身怀柔的群山之中。
然而,那位王大侠却在护卫京师的战斗中被乱枪打死,头颅悬挂在了哈德门前。
父亲听到这个消息,邀来津门大侠霍师父同赴哈德门,父亲一枪射断悬挂大侠头颅的绳索,而霍师父快马在城下接住,一骑烟尘而去。守门的联军士兵发现时早已不见二人踪影。
父亲和安妮二人共同安葬了王正谊大侠,却又面临着无处存身的尴尬,清廷四处搜寻父亲,而父亲在大侠去世后,眼见清廷又签了庚子赔款,精神世界崩塌,每日里饮酒度日。
安妮见父亲如此,长此以往,人恐怕要废掉了,便开导父亲,条条大道通罗马,想来报国不止一途,自己当年到中国的时候,曾途经日本,在那里也见到过许多了不起的中国人,为了救国还组建了什么盟会,安妮建议父亲不妨出国走一走,一是避难,二是再寻救国良方。
一席话点醒梦中人,父亲感叹安妮的见识竟在不知不觉中超过自己。当下,便和安妮二人结伴来到日本或者说逃到了日本。
讲到这里,我忽然心中一动,父亲每每和我说起过往,他和安妮到日本的事情却只字未提,而且既然当初就计划到日本,如今却在澳洲生活了十年呢?
每每我问起日本的事情,父亲也只是淡淡一笑,不再言语,并告诉我在外面多嘴。
以后见到父亲一定要问问他,倘若他不说,我就磨着安妮给我讲。
不管怎样,到了澳洲以后,我看到安妮每天都是笑的。
看到我笑,是因为一个母亲对儿子的亲昵,看到父亲也笑,则是一个妻子对丈夫深深的依恋,愿与之生,也愿与之死。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是父亲教给我的诗句,讲述的就是一个女子对爱的忠贞不渝,安妮对中国的文化丝毫提不起兴趣,唯独记住了这首诗,每逢父亲的生日,安妮总会用她并不流畅的中文向父亲吟诵它,还曾天真的问父亲,诗中的“上邪”是什么意思?
父亲告诉她,上邪便是上天,安妮依旧无法理解,天真的问是上天上帝吗?
父亲笑着说,可以这样理解。
安妮便更加高兴,之后每次祈祷都会单独诵读一遍这首诗。
我有时觉得可笑,从没有一个基督信徒会在上帝面前诵读中国的诗文,但此刻却发现安妮对父亲最深沉的爱。
安妮同样爱着他的儿子。
对于儿子,她似乎从没有生过气,每当我闯了祸,毁掉了东西,她操起一根树枝气势汹汹要教训我,看着她的样子,我就觉得有趣,笑眯眯地看着她,最终结果便是她憋不住,自己也笑了起来。
一个天真善良的人,心中一定不会有那么多的戾气,因为在她的眼中,一切都是真的、美的,那扬起的枝条也只是一个有趣的游戏道具罢了。
安妮的爱是纯真的,更是博大的。
她爱惜和尊重每一个生命。对于射击成痴的我,她要我答应她永远不要把枪口对准人类,我每次外出狩猎安妮都会叮嘱我不要多杀生,最好不要杀生。
这对于爱好狩猎的我来讲,实在是个笑话,这个世界哪里有不杀生的猎人呢?
但我终究还是听从了安妮的话,每次出猎只是射杀一些小动物,倘如果猎杀了大型动物,我便让尼莫拿回家。
如果有些小动物被我带回家还没有死亡,安妮便拿出医药包为这些小动物包扎伤口,然后放生。
儿子捉,母亲放,父亲笑,这是多么有趣的事情。
现在想来,安妮所做的一切,也许就是佛陀所说的慈悲吧,尽管她并不信佛。
我悠悠地讲着安妮的故事,皮优静静地听着。
皮优的眼睛中竟然有一滴泪光,她向我一笑,拉起我的袖子擦了擦眼睛。
“我明白了,虫子,安妮确实是最可爱的女人,你应该早点回去陪她。只是你这坏虫子,害得我早晨就差点掉眼泪。”
我有些不可思议,这个神经大条的丫头怎么突然多愁善感了。
“我怎么突然觉得不认识你了。”
皮优狡黠地一笑,“这也许是共鸣吧,我偷偷告诉你,我也是跑出来的,安妮从英国跑到中国她的老公,我是从地中海跑到澳洲找我的叔叔,哈哈。我们家老头子还不知怎么生气呢。”
“那你玩够了,应该早点回去。”
皮优把嘴一撇,“我才不会回去呢。还是呆在这里好玩,永远也不回去才好。要不,我跟你一起回家去找安妮吧。”
我吓了一跳,连忙摇手,“不行,不行,这……”
尽管父亲和安妮已经开始为我的婚事操心,但贸然带着皮优回去,他们还是接受不了吧?
皮优很生气,“为什么不行?”
“我……我是说,就这么带回去,父亲和安妮还会以为我们是……”
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一脸不好意思地说:“还以为我们是小两口呢。”
皮优眨着眼睛,“这也挺好玩!”
我有些无语,这个丫头疯了,思维跟正常人不一样。
皮优也似乎意识到玩笑开得有些大,红了脸。
忽然看到我的脖项上挂着一颗尖尖地动物牙龄,“这是什么动物的牙齿?你们中国人都戴这个吗?”
我摇了摇头,“不是,这是一颗狼牙,父亲给我做的。”
准确地说,这颗狼牙是我第一次成功狩猎的成果。
那年我只有十二岁,父亲也刚刚给我买来了那支猎枪。
第二天我就兴奋的背着猎枪闯入了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