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尚书,言重了,直言是谏臣的本分。
至于是非曲直,自有陛下圣断。”
身姿修长,一身儒雅气质的晋安王萧绍璟,悠然说道,话中暗藏机锋。
见晋安王抬出了梁帝,刘文煜便不好再发难许培安,否则就有蒙蔽圣听的嫌疑了。
明堂之内,随之陷入一片诡异的静谧,无人再言。
若是稍有考虑不周,可是两边都不讨好的,与其如此,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杜卿,你说说看。”
梁帝沧桑、低沉又透着无尽威严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僵局。
修河自是绕不过工部,各地所需款项皆由工部核算确定,工程亦由工部派员监理。
而且实际耗费清单与工程验收质量,工部都是有存档备案的。
工部尚书杜崇山,自然领会梁帝之意,他步履稳健,出班奏对。
“陛下,依工部旧档,历年济阴段河堤工程质量,皆为上等。”
上等?
那就意味着足工足料,若是沈贺当真私吞了修河款,断难保障工程所需。
杜崇山的奏对,间接证明了沈贺的清白。
“嗯?你在袒护沈贺,胆子不小啊。”
萧绍瑜心中冷哼。
凡是主持修河的官员,罕有不染指的,清白本身就是一种谎言。
道理很简单:河堤垮了修,修了垮,年年往复,这本身就是一本糊涂账。
工部核算得再精、监理得再严,也敌不过一句“天灾”啊。
若是其间再杂糅利益输送,从而官官相护,主持修河就是地方主官的一大进项、工部官员的一条外财。
萧绍瑜不相信杜崇山不明白其中的猫腻,他的心中默默地给杜崇山定了性、贴了标签。
“贪官一枚啊。”
许培安尴尬了,他虽心有不服,却不便质疑杜崇山。
一旦质疑杜崇山所提的工部旧档,便会扩大打击面,多方树敌,甚至引火烧身,极为不智。
须知南梁各州诸郡之中,涉及修河工程者众,各地刺史太守中饱私囊者不知凡几。
若是勾起梁帝彻查工部旧档的念头,许培安就离死不远了。
他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陛下,济阴百姓正身处倒悬之境,臣再次请旨赈灾。”
见许培安哑巴了,太子又神气起来,陈奏之音中有着浓浓的志得意满。
梁帝稍陷沉默,没有立即回应,他在心中默默权衡利弊。
就是这短暂的一瞬沉默,让晋安王看到了机会。
“看来父皇仍有疑虑!”
儒雅之中,智慧眸光一闪即逝,他再次开口:
“太子殿下,臣弟以为还是先行调查,再议赈灾,更为妥帖。”
“有必要么?!”
太子嗤之以鼻,对于冒犯他的人,他一贯如此。
晋安王不卑不亢,淡定依旧,话中却是软中有刺。
“依大梁律,凡谏臣风闻奏事,皆需有司现场勘查、核实,以免有人行欺上瞒下之实。”
“圣天子当朝,会有魑魅魍魉么?!”
大梁律乃梁帝钦定,自是无法反驳。
但若真有蒙蔽圣听之实,岂非在说梁帝昏聩?
太子此言,避实击虚,亦属诛心。
“臣只是依律奏对,还请陛下圣断。”
晋安王耍了一个滑头,根本不接招,恭恭敬敬地将烫手山芋丢给了梁帝。
“老八啊,许培安果然是受了你的指使,看来你对储君之位很有兴趣嘛。”
透过晋安王对许培安的回护,和与太子的当堂交锋,萧绍瑜心有所想。
“诸卿以为当如何处置?”
梁帝轻飘飘的一句话,又将烫手山芋丢给了群臣。
论起权术,晋安王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话到此时,火药味已经很浓了。
摆在百官面前的,又是一件得罪人的差事。
出头的椽子先烂,久混官场的老油条们,默契地三缄其口,以口问心。
一个是身居储位的国之嗣君。
一个是贤名远播、党羽甚众的八贤王。
无论得罪了哪边,都是臣子吃罪不起的。
装傻未必真傻,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陛下,臣以为当查,正所谓兼听则明。”
群臣皆暗自松了一口气,有豫章王萧绍琮这位堂堂大皇子出面,总算是替众人解了围。
无疑,豫章王成功收获了一波好感。
“低调、低调,这种公然收买人心的话,本王才不说呢,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萧绍瑜有点嫉妒了,好在二世为人的他足够理智,没有搅进纷争。
“兼听则明?豫章王言之有理。”
梁帝的本心是想查一查的,只是他有意维护太子的体面,不便直接驳回。
此时,有了豫章王一句“兼听则明”,他便顺水推舟应承下来。
因为这已是君父的体面了,若是再驳,是想让君父偏听则暗么?
豫章王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太子,眸中笑意盈盈,他很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