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鳏夫最先回过神来,看着那家仆,嘴唇颤抖得厉害:“小兄弟,我等七月便要缴税了——去年官府已经宽限了一次,今年无论如何是宽限不得了呀。”
去年他们没领到田交不起税,官府扣走了他们的牲口,今年若再交不起,他们便要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这些银子若是精打细算,已经够你等花上一年——等到了那时新的田地分配下来,怎会活不下去。”
听着家仆说着牛头不对马嘴的话,王鳏夫还想再说些甚么,那家仆面露不耐,变了一副脸色——
“赶紧的走,再不走仔细棍棒伺候!”
家仆不耐说完,便砰的一声关上了朱红大门。
几个佃户面面相觑,最终俱是叹了一口气,弯下腰颤巍巍捡起一锭银子,放入袖口蹒跚离开。
王鳏夫深深看了一眼那奢华的府邸,忍不住摇摇头。
世道如此,百姓何存。
……
城门口的破败古刹吊死了几个没有了农田的佃户。
卯时尸首被放下来时,已经冻的邦邦硬了。
正在购买竹简的霍去病听说了这件事,向旁边收尸的佃农问了事情缘由,忍不住愤慨。
朝廷规定了每户人家所拥田地,范阳卢氏偏偏雇佣佃农去强占他人田地,真是欺人太甚!
他愤愤不平地回了客栈,将此事说给了谢远。
雪色伏地三千里,一夜风来寒未去。朱门不知佃农苦,笑谈啖肉可为生。
谢远放下毛笔,看着竹简上未干的墨渍:“那些佃农家中可还有老小?”
“都没了,去年闹灾荒都饿死了——就一个姓王的鳏夫,家中还有一个始龀之年的小儿。听说远方亲戚家中拮据,都不愿来领回去。”霍去病说到这里,忍不住眼露同情,
“自陛下放出占田制和荫客制,平民虽可享有田地,那些世家却还是大量购买农田。”
谢远默。
荫客制与占田制虽好,但有些人的贪婪是与生俱来的。
就好比这个范阳卢氏,明明家中已有大量农田,却还是要强占百姓的田地。
“你托人去将那小儿抱来吧,多添一副碗筷,书院养得起。”谢远开口。
“喏。”霍去病眼睛一亮,顿时作揖离开。
他本来还想着让霍氏找人将这娃娃带走做个家仆的,既然主公发话了,那便留在书院做个书童也好。
等霍去病离开,谢远起身伏在窗边,看着窗外大街。
大街上人来人往,穿着富贵的乘车而行;行路的裹着袄子,面色麻木。
也是,这个时代这么乱,自己都活不下去,谁会在乎别人生死。
谢远思忖片刻,提笔修书一封,找来门客,让他差人将这封信送到长安。
“主公要将这信……送到长安丞相手中?”门客看到送信的地方,忍不住一愣,“丞相日理万机,会看我等寒门之子送出的信么。”
“我也不知,且试试吧。”谢远摇摇头。
大晋开国时,天武帝为了体恤民情,不让前朝大汉的黄巾起义再现,便立下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百姓中,无论世家寒门,只要有冤情,或者其他觉得不公平的事情,就可以修书送到当代丞相手中,丞相都会与奏折放到一起,呈在他面前。
他若看到,一定会秉公处理,不论王公贵族。
话虽是这么说的,当年也确实有些百姓上书过,但这都是开国不久的事儿了——现在各郡为国,官官相护,谁还想得到有这茬儿呀。
饶是如此,谢远还是想试试。
门客颔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