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闫清刚陪着太后用完午膳,祖孙俩在外面的阴凉地转了转,再回到屋里时,就发现皇后已经等在屋里了。 皇后温婉和顺,无半分俞贵妃嚣张的气焰,平静地受了闫清的礼后,就静静地垂头坐着。 闫清了然地看向太后,心道这皇后估计不是自己想来的,多半是太后命人请来的。 太后撑着闫清的手坐下,不冷不热问道:“此时太阳还毒着,你何不晚一些再过来?” 皇后双手交叉叠在膝上,苦涩一笑:“儿臣来向母后认错。” 这话可就有点重了,闫清悄悄摞了摞身子,打算找个借口出去。结果放在桌上的手被太后暗暗摁住,闫清不得已只好继续坐着。 “你该有皇后的尊贵,为何要认错?”太后道。 “儿臣没有管好家里的人,让他们在朝堂针对宸王,坏了朝廷的风气。” “还有呢?” “母后,此事太子毫不知情,都是儿臣两个侄子不懂事。”皇后抬起头,祈求地看着太后。 太后没见生气,倒是幽幽一笑:“你两个侄子年纪还小,林学庭是该好好教一教。边关之事可大可小,让宸王去个几次也当是磨炼他了,你无需在意。” “是。”皇后答道,默默看了一眼闫清。 闫清佯装没看见,低头拿茶盏。 接着太后又问了两句后宫与皇帝的事,皇后答道:“近日俞贵妃日日往宣政殿去,想必将皇上照料得很好,母后不必担心。” 说罢又看了一眼闫清,闫清这才刚放下的茶盏又得拿起来。 闫清无语,这皇帝和俞贵妃正当壮年,两人愿意亲近,难道也能怪在他身上吗? “后宫许多新晋的嫔妃,俞贵妃是贵妃之位了,让她多担待点,给其他嫔妃一个脸面。”太后道。 皇后应了,但面色有些为难。 皇后坐了片刻就走了,来得时候愁眉苦脸,走的时候风轻云淡。 太后转头看闫清,问道:“我方才的话,你可有生我的气?” 闫清直言:“母妃和父皇的事孙儿可不敢管,哪怕他们吵起来了,孙儿也只能在旁边干看着。” 太后笑起来,手指点点闫清的脑袋:“胡闹,你母妃胆子再大还敢与皇帝吵架?” 祖孙正玩笑间,秋嬷嬷就被人唤了出去,回来时在太后耳边悄声说了两句话。 太后神色又肃然起来,道:“让她进来。” 不一会,一名宫女低头走了进来,走近了闫清才看清,这不是太子妃身边的金环吗! 金环给太后和闫清行了礼,站在原地道:“前两日林大人在落锁前入宫与太子见了一面,那时太子身边有内侍,奴婢没敢走近,所以不知道说了什么。今日太子妃去太子书房,奴婢守在门外,听太子说要借陈家的两千私兵。” 金环利落地将两件事情交代清楚了,看起来这不是她第一次进慈庆宫了。 闫清咂舌,那日金环跪着求他救陈氏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没想到这人居然是个间谍啊! 太后淡淡地“嗯”了声,没说话。秋嬷嬷便对金环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金环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金环走后,秋嬷嬷担忧道:“太子这是要动手了?” “上一次他就忍着没动手,这次故技重施,不会再放过这个机会了。”太后的声音疲惫了许多:“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也许是屋里的冰放得太多,闫清有些手脚发冷。太后和秋嬷嬷毫不避讳他的存在,他却坐立不安。 “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太后突然问道,眼神锐利。 “我……”闫清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 “罢了,我累了。”太后起身,秋嬷嬷上前扶住。 闫清本想唤住太后说个什么,可看着太后与秋嬷嬷慢慢往寝殿走去,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宸王又去了边关,这一次带了五百私兵。 走的那日下起了磅礴大雨,闫清起了个早,让人进宫向慈庆宫请个假,便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 王华走进来,向闫清禀报道:“宸王出城了。” 闫清点点头,继续发呆。王华欲言又止。 柳琴络端了杯热茶进来,放在闫清手边的案桌上。 过了两个时辰,雨停,天色变得晴朗,闫清终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走,进宫。”闫清负手走出门,王华默默跟上。 闫清没有去慈庆宫,而是去了东宫。闫清回到燕京后去了东宫几次,已经成为了东宫的熟人,不需要禀报就有人将他带去了太子那儿。 太子今日没有独自下棋了,而是坐在池边看书,闲然自得。 闫清发现从他见到太子第一次起,他就没见过太子穿四爪蟒袍,每一次都是常服,就连他生辰那日也是。 “过来坐。”太子抬起头,笑着对闫清招手。 闫清走过去坐下,太子将手边的点心瓜果推向他:“你整日去慈庆宫,今日终于肯来我这里坐坐了。” 闫清赧然一笑。 他每次来东宫都没好事情,还敢来么? 太子实在是个喜欢清静的主,哪怕闫清坐在这儿,他也能自顾自地看书下棋,而且他的清静并不让人窘迫,反而能让人融入这份安静里,不忍打扰。 太子看书,闫清便倚在躺椅上望着池中的荷花蜻蜓。 闫清不仅想到,太子全身上下都是佛性的气质,为什么还可以轻描淡写地赐死一个良娣,还设计陷害自己的兄弟? 一个人为什么可以同时拥有两副面孔,却一点也不违和呢? 许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地方,太子轻笑出声,然后摇着头将书合上,饮了口茶,笑道:“就让你陪我干坐着,是不是太怠慢你了?” “没有怠慢,我其实挺喜欢这样的。”闫清道。 “下盘棋?” “好。” 很快有人端上一个棋盘,闫清照旧拿了白色的棋篓。 两人落子飞速,闫清面色淡然地再落下一子,太子皱眉了。 “这是什么?” 棋盘上白色的棋子几次三番想连成一条线,根本不管旁边已经要成势的黑子。 “五子棋,连成五个就赢了。”闫清微微一笑。 太子支着下巴看了一会后终于看懂了,笑道:“甚妙。” 于是太子和闫清便开始玩起了五子棋,几个回合后太子越发来趣,闫清又开始走在输的路上。 闫清想要摔棋篓了,古人都是这么聪明的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来回厮杀到正午,头上举伞的内侍都换了几波了,太子还没有要收手吃饭的意思。 突然有两人从远处匆忙走来,闫清与太子抬头看去,前一个是东宫的人,后一个是王华,两人的神情都十分肃然。 闫清与太子对视一眼。 等人走进了,东宫的人先战战兢兢的行礼,站起来后依旧不肯说话,恐怕是忌惮闫清在这儿。 太子却看向了他身后的王华,将棋子扔进棋篓,道:“说吧。” 那人踟蹰了许久,才道出两个字:“败了。” 太子抿着唇,沉默不语。 闫清干咳一声,对王华道:“你也说吧。” 王华平静许多,道:“宸王被救下了,可是身负重伤。” “没来得及?”闫清皱眉。 “不是,我们的人一直尾随陈家的人,他们出手我们也出手了,可是俞广也来了……” 闫清抬手制止他接下来的话。不用说他就知道了,又是老计谋,苦肉计。 “下去吧。”太子平静地挥手。 身边的人都退了下去,只剩下太子与闫清。 “为什么?”太子噙着笑看着闫清。 闫清没有回答。 太子看向旁边的池水,突然一声笑叹,站起来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问道:“如果是我,你也会如此么?” 闫清看着太子,答道:“会。” “甚好。”太子点点头,离去了。 闫清反复捻着手中的棋子,疲惫地眨眨眼。 起来得太早,有些困了。 宸王领旨去边关,连燕京的地界都没出去就遭到了埋伏,身受重伤被人抬回来,听说一直昏迷不醒,最重的伤在胸口处,太医还不确定能不能救回。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皇帝震怒,派人彻查,于是就查到了闫清在宸王出城时派出了两千私兵尾随宸王的队伍。 此刻众人才反应过来,闫清即便是个闲散王爷,可他有一万五千私兵在城外啊! 于是上奏的奏折就从宸王的党派揭发太子|党,太子|党反骂宸王党,中立派求皇帝三思而行,变成了齐齐对准闫清。如此齐心协力的朝堂让皇帝感动得哭笑不得。 闫清这个众矢之的此刻正站在慈庆宫外站了两个时辰了,没人给他打伞,闫清感觉自己头顶都快被晒糊了。 不过他还是挺庆幸的。原以为太后会让他跪上两个时辰,果然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就在闫清快要喉咙冒烟的时候,秋嬷嬷终于走了出来,愁眉不展道:“郡王,太后宣您进去。” 闫清赶紧往屋里走,又被秋嬷嬷唤住:“郡王好好认错,别气着太后了。” “我知道。”闫清点点头,走进屋里。 太后端坐在上首,闫清低着头走过去,悄悄抬眼看向太后,见太后正盯着他。 “跪下。”太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