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躺在床上。他感到那个夜色中回过头看他的身影慢慢地模糊、淡去,他想追向前,却只看见空无一物的夜……
有什么被溶释、断开,那是已经连结在一起的神经触突,那是已经铸起的,可供生物电流通过的桥梁,记忆与联想赖以产生的桥梁。
好像又回到了六岁的那个夜晚。他偷偷地爬下床,借着微光,跑到厕所,拼命地抠自己的喉咙。直到胃部开始痉挛,胃液沿着食道冲上来,从口中喷涌而出。那一整天他都没有吃东西,可怜的胃像一个空口袋,一遍又一遍地倾倒着自己,他扶着厕所的墙,在胃部痉挛的剧痛中慢慢地蹲下来,眼泪和挂在嘴边的酸水一起流下来。
那一天他生平第一次遭遇电击。他只记得他在集中看护所里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然后被人带走。有人迅速地检查了他的身体,然后把他关了起来,不准吃饭。到了晚上,他们给他服用了清除记忆药物,也许是怕他留下心里阴影。
如今,遭遇电击的原因已经不记得了——他躺在床上,对抗着恐惧,犹豫了一会才起来,因此吐得晚了些——但是,他清晰地记得被电击时的感觉,那突如其来的麻木,僵硬,然后是难以忍受的剧痛。这是他刻骨铭心的记忆。
也许,他是极少的,自孩童时候起,就知道手环会电击的人。
所以,他一直无法与 Zoe 亲密。他清楚地知道,虽然它自有记忆起就在他的身上,无法取下,可它却不是自己的一部分,永远不是。
茉莉所在的主卧室静悄悄的。自从几次尝试失败之后,他们便分床睡了。他们之间,越来越相敬如宾。
莱恩不知道她睡着了没有,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过类似的想法和经历。如果她和他那样“匹配”,应该会很容易产生相同的想法吧,不是吗?
可据他一个月以来的观察,并不是这样。茉莉与她的手环 Olive 十分亲密,几乎无话不谈,她也没有什么童年阴影,她对清除记忆药物并不排斥,她甚至说,在以前工作的时候,经常使用集中剂。她是那种一门心思优秀的人。
困意袭来,他又试着回想了一下今晚发生的事,已经全无印象,它们如滴入水中的墨,化为无形。手环无声,它一定在忠于职守地监测着他的心跳和睡眠吧。
他的眼睛控制不住地闭上。妈的,居然还要查验尿样,好在,当年对那个六岁的孩童,他们并没有这么做……
第二天早上,莱恩下楼来,当着茉莉的面,将一瓶淡黄色的透明液体放在传输口旁,说:“对不起,这个今天帮我交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