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侃点点头,算是放心了,“拐你的人贩子都被抓了,判了刑关在监狱,你知道吗?”
沙雪摇头。
按年纪算,她与萧侃同岁,但看起来沧桑许多,凌乱的头发,破旧的衣服,青一块紫一块的脸颊,她惴惴不安地坐在村口,与身后贫瘠荒凉的村落融为一体。
萧侃继续说:“不知道也没关系,现在我告诉你了,你是被拐卖的,所以婚姻关系不成立,等我们修完车,就可以带你回家。”
“家”这一字触动极大,沙雪一时恍惚。
“对,回你以前的家。”林寻白也附和了一句。
沙雪再次摇头。
“不,那里没人了,不是我的家,我家……”她下意识往村里看。
“你是被卖到这里的!”萧侃强调,“如果不是被拐卖,你怎么会过这样的日子!”
“那会是怎样?”沙雪蓦然反问。
暮色不期而至,余晖抚过周遭每一寸土地,最后映入她的眼中——那是一口无水的深井,唯有暗黑一片。
萧侃答不上来。
“你还记得你爹吗?”林寻白换了个话题。
沙雪的眼珠子动了一下,她当然记得,只是……
她向后缩了缩。
“他死了,二十五年前就死了……你们为什么找我,为什么要问我爹?”
确认了她的身份,萧侃没有遮掩,“因为我想找壁画。”
沙雪垂下头,一言不发。
不远处,黄牙和黑皮拿着工具走回来,林寻白怕他们打断谈话,急忙迎上前询问车胎的情况。
沙雪偷偷望了一眼他的背影,藏蓝色的外套上还有两三个黄色的脚印,她咬了咬下唇,磕磕绊绊地说:“那年冬天,我妈跑了,外面下着大雪,我爹去找她,没找着。后来有一天,我爹天亮出门,天黑也不回来,我以为他也跑了,就一个人在家哭,是春生……”
她顿了片刻,努力拼凑零碎而久远的记忆,“对,是春生叔来我家陪我,一直等到我爹回来。然后他们又一起出去,第二天也是,第三天也是……再后来,我爹又不回来了,警察就来了。”
“春生是谁?”萧侃敏锐地捕捉到故事里多了一个新人物。
“他是我爹的朋友,我爹没了以后,他也不来了。”
“他是沙家村人吗?”
沙雪皱起眉头,不太确定的样子。
前边路口,林寻白没能拦住人,黄牙大步向前,冲沙雪喊道:“李梅,老六叫你回去,你收拾一下赶紧走,不然还得挨揍。”
一听到那个熟悉又恐怖的名字,沙雪从凳子上蹦了起来,萧侃拉住她的手腕,试图让她镇定。
“你别慌,先告诉我,春生到底在哪?”
“我不能说了,来不及了,否则他要打死我。”
“我可以带你走,还可以报警抓他,无论是他买你,还是打你,都是违法的!”
但一切毫无用处。
“我真的要回去了,我还有三个孩子,孩子要喂奶,孩子……”
“你可以把孩子也带走的!”萧侃几乎大喊。
最后的光亮在山坳间消散,暗蓝的夜色涌到她们脚下,沙雪嗫嚅地动了动嘴唇,尔后甩开萧侃,冲进黑暗的囚牢。
黄牙与黑皮半围半堵,萧侃没法再追了。
“两口子的事你们管什么,管好自己吧。”黄牙撂下一句半真半假的警告。
林寻白担心萧侃冲动,小心翼翼地贴过来,等他们转身走远,才问:“她说什么了?”
“她说,她拿什么养孩子。”
林寻白沉默了。
萧侃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车子修好了吗?”
“他们这儿没有全地形轮胎,前边村子才有,沙雪既然在,你暂时也不会走,我打听过了,村委会有四间房,交钱可以住,我就要了一间。”
“一间?”
“我要跟他们去拿轮胎,不知道几点回来,村委会有人值班,你待在房里应该没事,等修完回来,我把车停在门口,你睡房间,我睡车上,多一重保险。”林寻白交代完毕,还是不放心,碎碎念地叮嘱,“萧老板,我回来前千万别招惹他们,有些地方是没道理可讲的,什么事都等天亮了、车修好了再说。”
萧侃轻哼一声,算是答应了。
不管怎么说,林寻白还算个男人。
但是——
沙雪最后说的话,她没有完全告诉他。
***
山中的深夜要比城市安静许多,过了九点,陆陆续续开始熄灯,萧侃站在村委会门口,望着整个村子一点点暗下去。
她掏出手机,发了一条位置信息给燕山月,另补了两个词:细儿沟、沙雪。几秒后,她想了想,又发出一条——明早联络。
做完这一切,她推门走了出去。
村里的小路没有灯,她打开手机照明,远方的山谷微光疏落,如海底深处闪动的鳞片,牵引她朝后山走去。
半高的土坡上有棵大槐树,繁密的枝叶像一丛乌黑的云,萧侃走过去,叫了一声。
“沙雪?”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
她扭头,一声闷响,整个人就软了下去。
手机滑落在地,白亮的光束投向上空,花期正盛,满树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