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稀奇!
整个鬼市安静下来,尕张掏出一根兰州,夜风中的老榆树扑簌簌地作响,一只黑壳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在冻硬的地面爬行,枯水期的尾声,河水逐渐充盈。
极其微弱的一声“啪”。
虫子跳了下去。
香烟的星火忽明忽灭,尕张低头抽完最后一口,刚要掐烟,一阵影就投了下来,他客套道:“随便看,东西都好滴很。”
影子没有回应,只在摊前停了几秒,便转向隔壁。
尕张用手肘顶了萧侃一把,酸溜溜地叫她:“来生意了。”
包子还剩半个,她懒得费口舌,大方地一挥手,“全场一百,概不退换。”
“全都一百?”
回应冷锐而苍茫,夹在森森的夜风中,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萧侃和尕张都忍不住抬起头来。
稀薄的光照见一双黑色的登山靴,两侧的磨损仿佛经历了一段不知多远的旅途。
鬼市的灯火向来晦暗,为的是让顾客稀里糊涂地看,稀里糊涂地买。即便如此,萧侃也清楚地看见他手腕上带着一块复杂的石英表,还有……灰色的运动裤、红色的冲锋衣、白色的棒球帽。
尕张,也看见了。
他食指一抖,烟头掉下来,在棉毯上燎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暗火闪了一圈,随即灭了。
“全都一百?”
那声音又在昏黑中响起。
萧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羊肉和面皮在胃里剧烈翻腾,倒是一旁的燕山月全程游离,头也不抬地抛出一个字,“是。”
得到肯定,影子俯身而下,冷白的指尖一一掠过摊子上的物件,最后稍稍停驻,丢下一张红色的钞票。
不问来源,不问真假,即买即走。
比萧侃还懂鬼市的规矩。
比鬼市还像鬼。
仿佛隔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冷风将红色的钞票卷到半空中,萧侃恍惚回神。
“他、他拿了什么?”
燕山月向来不问世事,萧侃问的是尕张。
后者打了个激灵,迷迷瞪瞪地扫了一眼她的摊子,似乎什么都没少,又似乎少了点什么,“像是一块布?”他也不是很确定。
萧侃如梦初醒。
“我给你的布呢?”
这一次她问的是燕山月。
而燕山月后知后觉地抬头,很明显,萧侃给她的东西,她并没有收好,不知何时落在了摊子上。尕张也想起有那么回事,他当时瞥了一眼,见那块布窝成一团,又脏又破,还以为是擦车用的呢。
结果并不是。
萧侃的表情在瞬间变样,阴沉沉地压着。
像换了个人似的。
尕张头一次见她这样,心里一阵发憷,却又忍不住好奇,“那块布到底是什么?”
“那是我刚从瓜州收来的一块绢画残片,题记上写着天福四年,我那块是文殊菩萨,另一半是弥勒和普贤,在大英博物馆里藏着。”她飞快地扒拉摊子上的东西,这些破烂玩意都是她临时淘来的,没一个值钱货。
唯有那一样!
绢布干涩易脆,横竖都是单丝,用笔纤细精巧,施重彩而不浓艳,是典型的五代人物画,所以她才肯出五万块把它买下。
尕张一直以来的疑惑再次呼之欲出,明明是个牙商,为什么要在这里停留,不是为了买卖货物,难道是为了打听消息?
她该不会是真要做死人的买卖吧。
但他根本来不及问。
因为萧侃已经清点完毕,确认绢画是真的丢了。
“那个鬼……”她摘下帽子脱口而出,又觉得十二分晦气,“人去哪了!”
尕张伸手指了个方向,可哪里还有一丁点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却飞快地、精准地,买走了萧侃的心头肉。
她连摊子都顾不上收,撒腿朝前奔去,浓黑的夜像三危山上汩汩而出的大泉眼,咕咚一声,就将她的身影吞了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尕张忽然有一种感觉,萧侃应该很长时间都不会来鬼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