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侯府。 威远侯烦躁地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胡须。 身后妆扮清丽的妇人替他按揉着太阳穴,力道时轻时重恰到好处,为他缓解了几分心中的不安。 威远侯一把捉住了夫人的手,“休息会吧,辛苦你了。” “妾身不辛苦,”威远侯夫人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只是有些担心世子,我可怜的孩子——” “别提他了,总归是废了,”威远侯愈发烦躁地挥挥手,“还以为是个有多大出息的。” 威远侯夫人秀美的脸上满是担忧,“世子身受重伤,宫中却未曾有表示。世子这次怎未进宫接受封赏就回府了。” 威远侯一拍椅子扶手,“这不孝子,怕是哪里触怒了陛下。” 想到触怒陛下可能带来的恶果,他就有些惶恐,有些恼怒。 他也并不是一点都不心疼自己的儿子。这个优秀的儿子,虽然与他并不亲近,却为他带来了无数同僚们羡慕的眼光,也曾让他狠狠地吐气扬眉。 一个没有实权的闲散侯爷,若不是有个深受陛下看重的世子,他就只是空有爵位罢了。 而现在,这个优秀的世子,废了。他门庭若市的美梦,也破了。直到次子考上功名出仕之前,再不会有人把他威远侯放在眼里。 对世子的那么一点心疼,也就这样变成了怨怼。 为何不能在战场上小心一些?哪怕偷偷地贪生怕死也好。 为何不为侯府多考虑一些?哪怕是在废掉之前多讨来些好处也好。 侯夫人柔顺地低下头,露出雪白的脖颈,眼中似是有一抹异色。 “妾身知道侯爷心疼世子,却也别把身子气坏了,侯爷您稍稍放宽心,我们还有旭儿,旭儿一定会有出息的,他可是立志考上状元为侯府争光呢。” 威远侯想象了一下成为状元父亲的感觉,吐出一口浊气,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但想到下一次秋闺在两年后,胸口又开始烦闷。 过惯了受人巴结的日子,他难以忍受无权无势,默默无闻。 “侯爷,夫人!”小丫鬟气喘吁吁地从前厅跑来报信,脸蛋红通通的像个熟透的苹果,“公……公主来了!” 威远侯“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双眼放光,“哪位公主?” 小丫鬟愣了一下,张口竟说不出公主的封号,只好讷讷出声,“就是那……那位公主。” 来的是闻人笑,封号伏光公主。 其实这个封号好听极了,但记得的人却并不多。 在宫中皇帝唤她小名,宫人们唤她“公主”或是“殿下”,也只有崇元帝的妃子们和其他子女唤她伏光。 而这个封号在宫外更是几乎无人知晓,盖因世人只知她这一位公主,只要提到公主就必定只会想到她一人,久而久之,封号也就无人唤了。 公主盛名在大夏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生母是崇元帝的元后,亲近的哥哥是深得陛下器重的皇子,外祖是门生满天下的大儒,当今圣上的太师。最重要的是,传闻崇元帝对公主千娇万宠,要星星绝不给月亮。 威远侯乍听公主上门,被这天降惊喜砸得晕乎乎的。 威远侯的父亲威远公过世后,门庭其实早已没落,已经许多年没有达官贵人上门了。崇元帝倒是偶尔会来找世子,却是来了就直接去向定风阁,完全不给他威远侯讨好的机会。 这次这位公主,可是真正的贵人。 “快,快,去前厅迎接公主,”威远侯妇人同样一脸喜意,吩咐丫鬟们为自己二人简单梳妆,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对两名小厮道,“快去通知少爷和大小姐,让他们速到前厅迎接公主。” “夫人,是否要通知世子?” 威远侯夫人沉吟片刻,慈爱笑道,“世子有伤在身,就别劳动他了。” “是,夫人。” * 闻人笑在威远侯府正厅上首位等得有些不耐烦,精致的眉毛轻轻蹙了起来。 她抬眼打量了下侯府的布置。这室内被装饰得金碧辉煌,以至于有些刻意的珠光宝气,而仔细看去又没什么好物,几乎全是次等货色。这待客的茶杯倒是不错,她抬袖优雅地喝了口茶,感觉自己被狠狠地倒了胃口。 闻人笑轻笑了一下,看来侯府钱财状况堪忧啊。 只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她已经正式耐心告罄。她是来看严将军的,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一些不顺眼的无关人等? 她指了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带路去严谦的住处,后者战战兢兢地跪下应了。 闻人笑带着一众随从来到了定风阁门前,赏了带路的小丫头一颗金珠,小丫头千恩万谢地应了。 崇元帝曾命一批工匠为闻人笑打造了一批专门用来打赏的金珠,每一颗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光”字,整个皇宫的宫人们都以得到公主的赏赐为荣。 对一个侯府的普通小丫鬟来说,公主的金珠甚至能做一道救命的护身符。 这座院落静静地立在寒风中,几乎与快要黑得彻底的天色融为一体。 闻人笑感觉有些冷。 她打了个手势示意随从无需高声通传,径自走到厅内。丫鬟小厮们不知去了何处,堂堂侯府世子的住处竟连一个伺候的人也见不到。 她眉毛一挑,正要发怒,小丫鬟“咚”地一下跪在她脚边,哆哆嗦嗦地解释道,“公……公主恕罪,世子不喜人伺候,奴……奴婢给您上茶。” 闻人笑没出声。她盯着某处一直看,目光却毫无焦距,一看便知是在出神。 她在心里琢磨如何应对眼下尴尬的情况。贸然去内室探望似乎并不合适,让有伤的严将军出来拜见当然更不合适。 “谁?” 正当随从们面面相觑,一道冷肃又有些嘶哑的声音响起。严谦早已听到外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只当他那继母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闻人笑酝酿了一下情绪,准备温柔友善又不失关心地答他的话,却听见内室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她一惊,急忙跑进内室。掀开帘子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严谦面无表情的脸,只是眼中含着一丝嘲讽。 “公主?” 严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来人竟是公主。当下想到自己不合时宜的表情,脸上竟难得出现了一丝无措。 闻人笑怔怔地看着严谦脸上那道疤,几乎贯穿了他的左脸。她曾在心里暗暗赞叹过这张脸,想着他要不是总阴沉着脸必定也迷倒万千少女。 就像是上好的玉石被割了一刀,血肉翻卷。 看着她的样子,严谦心中了然,低下头,嘴角勾出一丝自嘲。 于是挣扎着下床,单膝跪地行礼,“臣见过公主。臣仪容不整惊扰殿下还请公主移步——” 看到严谦左手撑地跪在地上,右侧是空荡荡的袖管,闻人笑突然反应过来,简直想给自己两巴掌。 闻人笑,你啊你,你在干嘛啊。 你是来给他撑腰的,怎么能让他行礼。 再顾不上男女大防,闻人笑急忙上前几步,在他面前蹲下,想将他扶起来,却又不知道如何下手。 严谦反射性地往后瑟缩了一下。 闻人笑有些手足无措,看到他眼里的厌恶,大大的桃花眼中浮起水光。 就像一只被欺负了的小兔子。 严谦知道她误会了,却也不想解释什么。 “严将军,你快回到榻上去。”她不再试图搀扶他,只睁着一双大眼睛认真地劝说。 严谦扯了扯嘴角,他虽是个残废,也不愿被个小姑娘如此担忧照顾。他指了指房间中间的桌子,两人相对坐下。 “不知公主凤驾到此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