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知道山里冷,所以出门之前,准备齐整,官服里穿着厚厚的棉衣,进山后又一路步行,山路走得浑身发热,进到温暖如春的屋内,反倒热出汗来了。
没有喝许家主奉上来的茶,薛蟠开门见山道,“许老丈不需客套,还是先说说原煤涨价的事情吧。”
许家主便叹息一声,诉苦道,“大人一路行来,想必也看到了,山里的条件实在简陋,现在北风日紧,前日山中已经飘了一场雪珠,不定什么时候,就大雪封山了。
“外边尚且如此,煤窑洞内,条件就更艰苦了,窑工进洞挖煤,着实可怜,现在京中多了一样蜂窝煤,煤炭用量大增,我等窑主为了保证供应,只能多请窑工,日夜不息的进洞挖煤,支出大增,原煤涨价,也是迫不得已之举呀。”
薛蟠闻言点头道,“要是确实如许老丈这般说,那么原煤涨价,倒也情有可原,只是,这个涨价幅度,是不是太大了,直接在原价上翻了一倍。”
许家主见薛蟠蛮好说话的样子,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不用薛蟠请,便自顾自地在薛蟠下首的椅子上坐下,不过还是保持着对薛蟠官员身份的尊敬,斜着身子只做了半个屁股。
笑着说道,“我们也没有咬死,就要涨这么多,只是窑内产煤量是有限的,现在京中煤炭用量大增,我们就在招再多人,也供应不及,如此一来,自然就无法平价供应了,在商言商,价高者得,或者说是价高者早得,出价低的,只能往后排队了。
“原煤一担涨到一百文,还是老朽联合西山煤矿窑主,几经商议,才定下的价格,这个价格是我们煤矿窑主一致同意,定下的最高价,怕得就是有人出高价包揽原煤,囤积居奇。”
薛蟠笑道,“如此说来,你们联合涨价,还是为京中煤炭市场价格稳定考虑了。”
许家主拱手道,“不敢不敢!我等虽然是商户,但也知道民生多艰,陛下与朝中大臣们,殚精竭虑,就是想让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我等自然不敢肆意扰乱煤炭市场,误了大人的大事。”
薛蟠笑道,“本官先要多谢许老丈的通情达理了。”
许家主拱手道,“惭愧惭愧,不敢当大人的谢。”
薛蟠笑道,“不过,本官新任煤务提举司,自然不能坐视京中煤价升腾高昂,百姓多了一样方便使用的蜂窝煤,却反倒用不起煤了。”
许家主闻言,眼角抽了抽,陪笑道,“那不知,大人以为,该如何是好?”
薛蟠正色道,“冬季天冷,采煤困难,尔等煤矿窑主,在保证供应的前提下,可以适当提价,但是绝不能一次涨价过多!依本官之见,尔等此次涨价,以一担多十文为宜!”
许家主面露难色道,“一担(一百二十斤)六十文,这个价格,恐怕会影响窑主们的生产积极性,从而影响产量,难以支撑京中日益增长的煤炭需求啊。”
薛蟠冷笑道,“本官来之前,调阅过历年档案,知道西山煤矿历年的原煤价格,原本一担五十文,已经是历年最高了,如果没有蜂窝煤的话,这个冬天应该会一致维持在这个价格,等到明天开春,会降到一担三十文,甚至更低。
“本来,因为蜂窝煤,京中煤炭用量激增,尔等窑主产的煤买的顺利,获利已经够多了,却仍然贪心不足。
“一担涨价十文,一个冬天下来,尔等窑主,每家至少也能多获利上万两,再多,本官怕撑破了尔等肚皮!”
许家主见薛蟠脸色激变,本来还有些惶恐,不过随即想到自己新找的靠山,便安定下来,笑着说道,“大人此言差矣,我等窑主本就是商户,商户逐利,天经地义,至于会不会撑破肚皮,就不劳大人挂心了。”
薛蟠讥笑道,“哦?听许老丈此言,是心有依仗喽。”
许家主拱手道,“哪里哪里!小老儿哪有什么依仗,不过是凭良心做事罢了。”
薛蟠嗤笑道,“许老丈,你自己在胸口摸一摸,看你的良心还剩下几分?”
许家主沉下脸来,起身说道,“大人,小老儿自你前来,便殷勤招应,不想只换来大人出言讥讽,既然话不投机,那小老儿只能恭送大人了。”
薛蟠好整以暇地安坐椅上,脸上似笑非笑道,“许老丈,你真的要撵我走?”
许家主拱手道,“不敢!小老儿哪里来的胆子,敢撵大人走?”
薛蟠冷笑道,“本官此次来,本是要与尔等好好商量,为原煤涨价定一个合理的范围,既然许老丈不知好歹,那就不要怪本官下手无情了!”
常言道,灭门府尹,破家县令!
薛蟠这个正管着煤炭事务的煤务提举司提举,想要找许家主这样的煤矿窑主的麻烦,可以说一找一个准。
许家主就算新找了个的靠山,但是民不与官斗,商更不与官斗,能和薛蟠不起冲突,还是不要起为好。
许家主忙又陪笑道,“大人,老朽倒不是不想尊大人所命,只是涨价一事,乃是西山煤矿众窑主共同商议的结果,老朽一个人说话做不得数呀。”
薛蟠冷笑道,“你既然做不了主,那就去找能做得了主的,明日进城到阜成门煤务提举司衙门,面见本官。”
许家主面露难色。
薛蟠起身说道,“你只需要把话带到,明日商议不管有没有结果,本官都不会为难与你,这一点请许老丈放心。”
许家主顿足道,“实话与大人说了吧,涨价一事,虽然是我等窑主共同商议的结果,却也是得了上命——我们自然也知道,一下把原煤价格增长一倍,势必会对京中煤炭市场造成冲击,是那人来头甚大,我等不得不从呀。”
薛蟠又坐了回去,奇道,“哦?原煤涨价,还有其他人插手?来者何人?”
许家主迟疑,不知道该不该如实告诉薛蟠。
薛蟠也不催他,坐着拨剔指甲里沾染的煤灰。
许家主犹豫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如实相告——那人虽然来头甚大,但薛蟠也是管着他们煤矿窑主的正主,有事让他们两伙神仙自去争辩,不要把他等小小窑主夹在中间磋磨。
许家主陪笑道,“来人是广安门内刘家煤铺的掌柜刘大带来的,自称是忠顺王府长史,姓丁,他出钱入股了老朽家的窑口,据说另外还入股了五六个窑口,命我等集体涨价,至于有没有其他算计,老朽就不知道了。”
薛蟠哈哈笑道,“原来如此,我原来奇怪,你们也是做熟了煤矿生意的,按理说,不会不懂细水长流的道理,怎么会涨价涨得这么狠。”
起身拍了拍许家主的肩膀,笑着说道,“你很好,这个消息对本官很重要,涨价的事情,你们且等等看,过不两日,京中必有反馈,想来几天时间,你们还是等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