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友士也是江南人士,老家是松江府的,自小饱读诗书,可惜只在三十来岁年纪,才中了个秀才,其后数次乡试,都榜上无名。
十余年前游学进京,在冯府上坐了一年西席,为那时才四五岁的冯紫英启了蒙,由此结下情谊。
其后张友士便返回江南,继续攻读科举,却屡战屡败,至今年过五旬,已经到知天命之年,科举的心思才淡了下来。
先前从冯紫英的信中,知晓京中有捐官的门路,便带着儿子一起进京来,想要捐个官身,没想到迟来一步,抵京的时候,受舆论压力,捐官的门路已经关上了。
张友士便想给儿子捐个监生,去国子监坐几年监,期满之后,也算有了谋官资格。
至于他自己,一来年事已高,不想再多事,二来和儿子一起坐监,面子上也不好看,就暂且不论了。
可是,他投奔的冯家,是武将出身,人脉关系都在军中,在国子监那边找不到门路,捐监生的事儿,也蹉跎下来。
张友士身为江南人士,故交亲友中,自然也有一些官场人脉,可惜大都在外省,在京中也暂时没有门路。
正愁烦间,闻听冯紫英要给他介绍一个少年才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跟着来了。
一见薛蟠,不禁感叹,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位俊才也太年轻了。
张友士虽然年纪痴长几岁,却不敢在薛蟠面前托大,拱手笑道,“老朽见过薛大爷。”
薛蟠连连摆手道,“老先生不要如此,小可表字文龙,老先生叫我文龙就好。”
张友士拱手道,“那老朽就逾越了,叫一声文龙;文龙也不要先生来先生去的,老朽表字成朋。”
薛蟠于是便以“成朋先生”相称。
薛蟠开门见山道,“我听冯兄说,成朋先生想要为贵公子捐个监生?”
张友士苦笑道,“文龙见笑了,我们张家,也算是耕读之家,只可惜老朽与犬子在科举上,都差了点运道,老朽年过三十,才进学考中秀才,之后屡试不第;犬子中秀才倒是比老朽早了几年,但是之后几次乡试,也都榜上无名。
“老朽在科场蹉跎半生,已经吃够了此中苦楚,不想让犬子重蹈覆辙,此次进京,本意是想捐官,怎奈又迟来一步,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让犬子去国子监坐几年监,期满之后如果能谋得一任县学教谕,便足慰平生了。
“怎奈去了几次国子监,都说监生名额已满,只能坐等来年。”
薛蟠说道,“在下家中姨丈,乃是荣国府二老爷;我现在衙门的上官,是翰林院出身;姨丈家大表兄的外家,曾任国子监祭酒,我回去问一问,一定让成朋先生家世兄,尽快入监。”
张友士闻言,连忙拱手谢道,“多谢文龙厚意,老朽实在无以为报。”
薛蟠摆手说道,“成朋先生这话就外道了,我已经点好了酒菜,咱们边喝边谈。”
酒菜上来,三人推杯换盏,相谈甚契。
薛蟠本就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和冯紫英虽然才见了几面,但脾性颇为相投;张友士年纪虽然比他二人大了许多,但现在有求于人,也颇能放下身段,再加上到处游学,见识广博,谈吐也颇有趣。
一时酒足饭饱,换上茶来,薛蟠才说起正事,道,“成朋先生,不才如今在崇文门税关衙门应卯,管着京中各处税关,庶务繁杂,往来公文繁多,但是我年幼无知,文笔不堪,听冯兄弟说,成朋先生学识渊博,文笔练达,想请先生帮衬一二,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其实,这个时候,像张友士这样,在科举上不顺利的文人,到官员手下入幕做师爷,是一大门路。
江南绍兴地界,甚至把此道发展成了产业,在当下的官场中,很是有一批“绍兴师爷”,为各级官员出谋划策、查漏补缺,为国朝政治生活发展,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张友士早年既然做过冯府的西席先生,自然不会排斥做师爷。
不过,好的师爷和幕主,也存在双向选择,幕主选师爷,师爷也会选幕主。
才是正六品崇文门税关衙门副提举的薛蟠,并不算是一个好幕主,主要是因为税关衙门在当下国朝的政治版图中,不受重视,在一般人看来,前途有限。
张友士便有些踟蹰不定。
冯紫英在旁边说道,“先生,你前日不还跟我说,京中今冬流行的蜂窝煤,看似微不足道,实则是一个足以影响国计民生的大事嘛!先生可知,这个蜂窝煤产业,是何人首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