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以后,天昊的情绪一直很低落,他有一段时间没联系陆峰了,主要还是因为他的计划失败,耻于跟陆峰说,想当初,他是多么地意气风发啊!
天昊由于忙乎学生团体的事渐渐远离了周晓芸,这对只身一人在这城市中求学的晓芸来说,是极大的委屈!于是,两人间有了第一次冲突。
晓芸质问天昊:“你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活,答应我的事,你有没有放在过心上?”
天昊这才想起之前曾答应过晓芸,每个周末都会陪她到海边,教她学画,她最爱大海了。
天昊推脱道:“这事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但是你也看到,这阵子我真的抽不出时间来啊。我向你保证,一定会补上这一切。”
晓芸没好气地说:“有时间,有时间,我看你永远都不会有这个时间,算了,我还是断了这个念头吧!”
她的话语惹恼了天昊,他提高了嗓门说道:“你到底是怎么了?以前你是那么地通情达理,今天却像个小孩子一样,你以为我都是去玩,去闹,然后才把你的事情抛在一边吗?”他的语气是如此地严厉,连他自己都惊呆了。他很后悔说了这些话,可是来不及了,晓芸哭着跑开了。之后一连几天都不理天昊,也没有再到他家去。
天昊哪里知道,晓芸之所以会在他面前耍耍孩子气,发发牢骚,是因为几天前,家里传来了噩耗:爷爷去世了!正是爷爷把她一手带大的,爷孙感情,可见一斑。天昊厚着脸皮去见她,碰了一鼻子的灰。
后来,天昊从妹妹那里得知了晓芸家里发生的事,他后悔不迭,马上给晓芸写了一封信:
晓芸:
很抱歉那天对你说了那些话,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对此真诚向你致歉。
悉闻你家里发生的事,我心中不胜悲痛。望你节哀!你是一个坚强的女孩,我希望,也相信你很快能够从悲痛中走出来……
天昊
晓芸收到来信,也就原谅了天昊,不过她得回家吊丧,因而他们还未来得及见一面,晓芸就已经离开了。
那天,吴天昊帮妹妹办理完入学手续,就一个人在校园里悠荡。他最近的心情总是很急躁。这不,刚刚就和一个老师吵了起来,仅仅因为妹妹的分班这样一件小事。他觉得那老师真是不可理喻,简直木头一个。直到妹妹安顿好,他还耿耿于怀。
他坐在榕树下的石凳上,掏出报纸心不在焉地读起来。这时,有个人从后面走近了他,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微笑着说道:“朋友……”
天昊都快睡着了,他突然被吵醒,憋了一肚子的气正没地方发泄呢。他怒斥对方:“朋友?谁是你朋友?你睁大眼睛看看,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哪里够得上你这种公子爷的朋友?”的确,对方衣着考究,白色的小西装,加一双锃亮的皮鞋,还梳着油光可鉴的头发,公子派头十足。
对方依旧保持微笑,他用和善的眼睛看着天昊,天昊也转过身来,在四目相触的那一瞬间,一种新奇的感觉划过他的心头,那双善良的眼睛,还有那迷人的微笑,犹如春日的阳光,让天昊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
“‘四海之内皆兄弟’,你我不是朋友,难道是敌人不成?”对方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地会心一笑,之前紧张的气氛早已不见踪影。
对方率先自我介绍:“我叫陈孟凡。”他说着伸出了手。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我叫吴天昊。”
“你看,我们这不就是朋友了吗?”陈孟凡说道。
两人都笑了,他们的笑声穿过厚密的枝叶,传到悠远的天际。
之后,两人又见了几次面,渐渐地视彼此为知己。吴天昊正好可以把他那套拯救斯民的理论向陈孟凡传播,陈孟凡则耐心地听他侃侃而谈,不发表太多评论,他更看重的乃是两人对待生活的态度和对艺术的观点,这些方面,他们之间确实有很多共同点。
这个时候,吴天昊还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陈国威的亲哥哥;而陈孟凡也没料到,自己视为知己的这个人,正是自己苦苦寻找了多时的人。陈孟凡留给吴天昊的印象是那种知书达理,文质彬彬的富家公子,他谦逊有礼,秀外慧中,全然与陈国威搭不上边;而在陈孟凡眼中,吴天昊则是一个卓尔不群、性格刚强之人。他总是一脸严肃,凛然不可侵犯。
陈国威两年以后进入这所学校,与哥哥不同,即使在同一个学校,他们也很少见面,跟谈不上一起相处了。他不像哥哥那般儒雅,哥哥与人交往看重的是这人的品行,而他与人相处则是看别人的背景。小小年纪,兄弟两人的人生轨迹,就已经如此大相径庭,此后必将越行越远。陈国威扎在富二代的朋友圈里,而天昊从不屑于与这类人交往,他没有见过陈国威,或者,纵使他们擦肩而过,也未必能认出对方来。
陈孟凡长吴天昊一岁有余,但两人并不以此为意,愿效伯仲之谊。两人吟诗作画,品玩音乐,其乐融融,羡煞旁人。
清晨,他们来到海边,天还昏黑,启明星高悬头顶。波浪缓缓前行,涛声与风声交融在一起,如歌如语。两人早早地就坐在了沙滩上,任凭海风吹打着脸庞。天空已经发白,海水泛着蓝光。渔民的家里,灯火渐熄。渔夫驾着小船,向大海的深处驶去,渔夫的妻子目送着丈夫驶向远方。
一年前,也几乎就在这个时节,天昊和周晓芸就在这里看日出,看群鸟翱翔,白帆竞发。一年过去了,天昊又长大了一岁,这一年里,他明显地感受到,自己已经成长起来,正向着自己的梦想奔跑,心中说不出的欢畅。
两人促膝长谈,谈论青春,谈论理想,谈天下,论时局。只是不知为何,两人都未谈他们各自的家庭,也没有谈论班谷。陈孟凡无意中提及自己的一桩心愿:寻找一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吴天昊来了兴趣,忙追问下去。这时候,太阳升起来了,两人的思绪也随之打断,他们转而欣赏壮丽的日出。
在大海的尽头,金光闪耀。启明星已黯然失色,晴空一碧;水中船儿依旧荡漾,水上白鸥依旧翻飞。
美丽的景色,能为爱情和友情注入无穷的能量。陈孟凡和吴天昊认识不久,友谊却已在海天的见证下变得牢不可破。因为他们在精神上已完全了解彼此,不用深究彼此的身世,不用刻意了解彼此的内心。只有在精神上实现对话,才有真正纯粹的友谊。他们都有一颗孤独的灵魂,没有几个朋友。如今相逢,都有一种久旱逢甘霖的感觉。陆峰和王子坤等人确是吴天昊的朋友,但他们与陈孟凡又有所不同,他视这些人为兄长。而且,空间上的距离也难免延长了心灵间的距离。
陈孟凡同父亲去乡下的时候,被乡间的景色深深吸引,然而他不知道,那种景色比起吴天昊到过的更多的地方,不值一提。天昊时常带着陈孟凡到郊外游玩,他们或是到优美如画的乡间,或是到壮阔无比的海边,甚至深入密林探险。所有这一切,是过去一直禁锢在家里的陈孟凡所未曾经历的,如今,他感觉到生活的窗户已经徐徐向他打开,而大自然的气息,也随之涌入,他欲展翅,飞入浩渺云天。
夜晚,陈孟凡不在身边的时候,天昊总会仰望星空,一种奇妙的感觉在心间荡漾。他回想起关于艾琳的点点滴滴,想到和艾琳在一起的那些欢乐的时光,他想,以艾琳的习性,落到坏人手中,后果一定不堪设想,说不定现在早已死去,那些五彩斑斓的天堂鸟,如今应该都在天堂聚首了吧?它们是他过去最好的朋友,随着它们的死去,意味着他的童年时代,也随之结束。艾琳给予过他无限的欢乐,现在那种欢乐好像已经寻回。他也会回忆起那么一个人,强盗一般从他的手里夺走了艾琳,那是一段无法抹杀的回忆,现在想来,依旧让他咬牙切齿。而陈孟凡与那个人完全不同,比起那个人,陈孟凡可谓是天使。他也不知道为何总会把这两人放在一起比较。他依稀记得,那个人也姓陈,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已忘记他姓甚名谁。他也会想起挚爱的母亲,每每这种时候,他便忍不住潸然泪下。
晓芸返校以后,天昊带她见了自己的好友,两人一见如故。从此三人几乎形影不离。在旁人看来,他们的这种关系似乎有些尴尬,天昊和晓芸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是情侣,三人相处在一起,陈孟凡被人说成是第三者。虽然那些闲言细语不足以攻破三人友谊的防线,然而长期地在一起,相互间的关系也悄悄地发生着一些微妙的变化。
有一个周末,三人照例出去游玩。陈孟凡向两人讲述着贝多芬的故事:“魏玛大公携一众王公大员迎面前来,歌德立即脱下帽子,弓着腰站在路边。贝多芬甚是不快,他高昂着头走向那伙人,大公向他打招呼,公爵夫人是他的崇拜者……歌德的额头沁出了汗珠。从此两人几乎不再往来。”
天昊赞叹道:“贝多芬也许觉得,应该是这帮人向两位伟大的天才致敬,而不是相反。”
晓芸接道:“纵使如此,却不能说明贝多芬优于歌德,无论如何,比起贝多芬,我更喜欢歌德。”
陈孟凡打趣道:“作家当然会为自己领域的杰出人物说话了,两人都是天才,是不能随便判断高下的,如果有一天我们中有人达到那个高度,便可以下一个权威的结论了,也许就是你哦,晓芸!”
这时候,雨彤匆匆忙忙跑过来,说爸爸生病了,天昊不经思索,拔腿就往家里跑去,把雨彤甩得远远的。留下了陈孟凡和晓芸两人,三人之前还聊得热火朝天,现在少了一人,两人顿时找不到话题,局促不安起来,心脏扑扑跳个不停。晓芸脸都红了,两人不经意对视一眼,那真是深入心灵的一瞥,晓芸埋下了头。
陈孟凡不敢有非分之想,他绝不是那种乘人之危的人;晓芸自然也不会做出对不起天昊的事情。他们似乎猜出了对方的心思,便努力寻找话题,结果越找越慌,好不容易才接上了先前歌德和贝多芬的话题,却已经索然无味了。两人又往前走了一会儿,陈孟凡说自己还有点事,把晓芸送回去之后,立即和她分开了。他一路狂奔,想忘记刚才的情景,他讨厌自己刚才的表现,不禁骂了自己一句:“真是个没用的懦夫!”刚才的那种感觉,岂是他这个初入社会的文艺青年所能掌控的。也许从今往后,他都不敢再单独面对晓芸了。
晓芸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她蒙头倒在床上,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她的心是属于天昊的,对于陈孟凡,并无男女间的情愫,于是放心地睡去。
从那以后,两人尽量避免见面。当天昊与晓芸在一起时,陈孟凡便推辞有事,天昊和陈孟凡在一起时,晓芸也会找借口回避。刚开始,天昊并没有怀疑,认为两人之间有些矛盾。唉!多情而又单纯的年轻人,他们并不知道,对于感情,越是掩饰,会更加地暴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