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昊捂着脸,努力止住泪水,低下头,任凭这暴风骤雨的来临。但他还是没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看到儿子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一股酸意涌上她的心头,她真想抱着儿子一起放生大哭。她走近皮箱,打开一看,一只丑陋不堪的小生物正冲着自己蹦蹦跳跳地叫个不停,一旁还拉了一小滩鸟屎,鸟屎就在她最珍爱的衣服上面!
她欲哭无泪,无奈地看看小鸟,又看看蓬头垢面的儿子,轻轻地叹了口气,走过去安慰还在抽泣的儿子:“天昊,鸟蛋没有温暖的家是没法出世的,假如这只鸟蛋还在树上,那它只能是一枚普通的鸟蛋而已。”
吃完饭,天昊早早地去睡了,李慧茹坐在床边,看着渐入梦乡的儿子,她的心里充满了无限的爱怜。油灯下,他的小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色彩,那是一张儿童天真无邪的面容,开阔的额头,细长的睫毛,还有流着口水的小嘴,把人带入一种遥远的回忆之中,这种回忆将贯穿人的一生,而且离童年越远,这种会议会更加频繁地敲打你的心。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儿子,也许一些童年的回忆,正浮现在她的眼前。
夜里,雷声大作,暴雨如注,天昊穿上一件衬衣就往外冲,妈妈拦不住,只得披了一件蓑衣跟了出去,天昊已不见踪影。但毫无疑问,他一定是去“接”那几只鸟回家的。李慧茹赶到树下,看到天昊正吃力地往上爬,可无奈树干实在太滑,没法爬到树梢。
李慧茹向儿子喊道:“快下来,天昊,别爬了!”
上面回道:“雨太大了,我听不清楚。”
“我说,你下来,让我爬上去。”
天昊慢慢滑下来,用怀疑的眼光看了妈妈一眼。她没有理睬天昊,她把蓑衣一脱,随手给儿子披上。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经爬到树梢,天昊简直不敢相信妈妈还有这一手!她小心翼翼地将鸟巢递给儿子,她攀附的一根树枝却突然断裂,她重重地摔到地上。
天昊傻眼了,呆在原地不知所措。不过妈妈却自己站起来了,看来并无大碍,天昊哭了,妈妈揽着儿子的头。他第一次意识到妈妈对于自己来说是何等地重要!
巢里共有五只小鸟,第二天,有一只死了,他心痛不已。他找了一些破旧的衣物,为这些鸟儿做了一个温暖的小窝。两天后,又一只死去,加上从箱子中孵化的那只,一共还有四只。
他在伤感之余,也纳闷不已。现在鸟儿的伙食比起之前已经大大改善,为什么还会一只只相继死去?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得问妈妈,可是妈妈也不知道。
他便厚着脸皮去问老师,要是换成以前,便是多看老师一眼,他都窘得慌。看到这个“问题生”主动来求教,老师大感意外,却也甚是欣慰。
根据天昊的描述,老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假如天昊所言为实,那么这种鸟便是极为珍贵稀有的便是天堂极乐鸟无疑,可是,这种鸟栖息于赤道几内亚一带,怎么会出现于我国的华北?他百思不得其解。
带着疑问,老师还是耐心地帮他解答这个问题:这些鸟应该是极乐鸟的属种,极乐鸟是杂食鸟类,但主要还是以谷物和水果为主,比起你之前喂的蚯蚓,谷物和水果可算是奇货了,野生的鸟儿,第一次吃到如此美食,自是暴饮暴食,直到撑死为止……天昊回家摸着死去的鸟儿的腹部,果然是吃得过多,若非及时止住,估计另外几只也免不了同样的命运,天昊细思极恐。
那只从箱子里出世的小家伙,好像并不喜欢自己的几个哥哥姐姐,除了天昊,它对任何事物都排斥,毕竟它来到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双眼睛,便是天昊的。
两个月过去了,几只小鸟羽翼渐丰,最大的那只,已能短距离飞行,天昊唤其为班谷,它的头顶长有一撮金色的羽毛,如同一顶金冠,此外,通体洁白,一双机敏的眼睛闪动着,放出特异的光芒,它很美,如同一位身披银铠的王子。
夏天悄然过去,秋天盛装来临。那片枫林,换上了红色的外套。田野一片金黄,丰收的喜悦,荡漾在人们心间。虽然太阳依旧高悬,但天气渐渐阴冷起来,第一阵北风已经吹来。清晨的道路,人们在北风的催促下会不自觉地加快步伐。
过去的日子里,天昊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他不再像过去那般敏感,中午那柔和的阳光驱散了昔日的阴霾,他会带上班谷,到林中捉迷藏,累了,他便一屁股坐到地上,懒懒地张开四肢,微微闭上双目,靠在树上,大口呼吸大自然的气息。
班谷憩息在他的肩头,也学着他的样子,只是它把眼睛完全合上了。烦恼的时候,班谷会叽叽喳喳地唱歌给他听,他乐呵呵地敲着班谷的红钩嘴,嘲讽道:“看你五音不全的,还好意思唱,我可听不懂你在唱什么。”班谷急了,一面乱叫,一面扑腾着翅膀。他唱着,它跟着唱,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重叠在一起的沙哑歌声。
安宁中,总有一双敌意的眼睛,像毒蛇一样潜伏在我们所看不到的地方,或是在黑夜中,或是在未知的未来。
那天,吴天昊心血来潮,他带上班谷去了学校。说也怪,看到这只鸟儿,同学们立即来了兴趣,过去那种对天昊排斥的眼光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羡慕和友好的目光。
周晓芸也走近了他,天昊心里美滋滋的。从那以后,他们成为了最好的朋友,一起上学,一起玩耍。班谷对这位大眼睛女孩很有好感,常常飞到她的肩头,欢快地起舞,它似乎爱上了这位女孩,这令天昊醋劲大发,但是他也说不清自己的醋意是为晓芸还是为班谷而发。
班里有位顽皮的男孩,叫王刚。他个子不高,手脚却大得出奇,学校里打架斗殴基本少不了他。他的头发又硬又直,留得长长的,活像一头刺猬。后脑勺秃了一块,有鸡蛋般大小,又红又肿,看来这个印记将伴他一生。正是这个缺陷,令他生性敏感,极易动怒,容不得任何人嘲笑。
有一次,一位高年级的女生指着他似乎在评点什么,他不问青红皂白,顺手抓了一块石头就朝那女孩扔去,女孩当即头破血流。从此,大家都对他避而远之,唯恐无意得罪了这位瘟神。王刚闯了祸,却心安理得,自鸣得意。
他在家是个混世小魔王,父母对他又爱又怕,自然而然地,在学校老师那他也没有办法。和天昊一样,他也没朋友,他想跟天昊玩,但天昊不予理睬,他便有事没事找天昊的麻烦,令天昊苦不堪言。
不过,班谷的到来,似乎对王刚产生了影响,他的童心渐渐地被班谷唤醒。他开始和同学们一起逗班谷玩,甚至从家里为班谷带来燕麦。
无论对谁,班谷都十分友好,有些时候,它甚至都忘了自己是一只鸟,它也许希望能以自己的方式解读人们的内心,但是,它永远都不会读懂。
它与更多的人相处,无形中便疏远了天昊。过去,天昊是它生命的全部,而现在,任何人都可以将它捧在手心。它忘情地享受着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全然忘记了自己只不过是只鸟!
天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不知为何,一种淡淡的忧伤开始萦绕在他的心间。也许班谷是属于众人的,而他自己只不过是这许多朋友中很普通的一员。其余的那几只鸟儿会带给他些许的慰藉吗?还是在某一天也会离开自己,他不知道该把心灵寄托于何处。
班谷如同一位明星,每天都把自己的羽毛打理得光鲜亮丽,金冠更加耀眼,银铠更加威武,通体没有一根杂毛,美得让人惊叹。
冬天在这个时候悄悄降临了。
窗外白雪飞扬,窗内正是书声琅琅。现在的班谷,胆子越来越大,过去,只有在课间时分,他才会飞到教室,上课的时候,会安分地待在室外的树上。而今,即便是课堂上,它也会偶尔窜进来,扰乱课堂秩序。老师无奈地挨到下课,他警告天昊,以后再不许将鸟带来课堂。
老师前脚一走,同学们立马在班谷身边围成了一个圈。只有王刚无动于衷,老师昨天布置的作业他到现在还未完成,已被下了最后“通牒”。
班谷朝王刚的座位飞去,同学们的目光迅速跟着转移。它停在王刚的桌上,蹦了几下,王刚对它笑了笑,然后继续做作业。它有点不高兴了,便索性跳到了王刚的头顶,大伙儿的目光齐刷刷地盯住了王刚的头部,他的脸颊立马涨得通红。
班谷继续放纵着自己,它把尾巴一翘,一滩鸟屎落在了王刚的秃顶处,一片哄笑。王刚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抓住了班谷,周围顿时一片安静,大伙儿都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坏了。
班谷在他手心凄厉地叫着,王刚怒火中烧,用力一甩,将班谷砸到墙上,班谷扑腾着跌到了墙角。看着奄奄一息的班谷,王刚心中一颤,也吓傻了,他不敢相信是自己的这双手杀害了班谷。
天昊从外面冲进来,看着心爱的鸟儿在垂死挣扎,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一把抓住了王刚的衣领,用力地捶打,带着哭腔喝道:“你还我班谷!”可是王刚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他的眼中泛着泪花,似乎在说:“你打吧,为了班谷,也为我过去对你所做的一切。”
天昊的拳头渐渐无力,他转过身去,小心翼翼地捧起了班谷。班谷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天昊,就像当初在树上第一次看到天昊那样,只有身子不住地抽搐。
天昊不愿在同学面前过多地表露自己的情绪,但是大家都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大滴眼泪正从他眼角滑落,他自己并未发现。上课铃响了,他从某种原始的状态中惊醒过来,慌忙擦去眼角的泪滴,跨上书包,捧上鸟儿,头一低,往家里跑去。身后,周晓芸跟着跑了出来。
这学期余下的日子里,他都是在消沉中度过,虽然他的性格中本就有忧郁的气质,但他那样子还是让身边的人吃惊不已。
这一年,天昊也不知为何,随着班谷的死去,它的几个兄弟姐妹中,两只飞走,一只死去,仅只剩下那只从箱子里孵化出的小鸟。
班谷死去的时候,这只鸟的羽毛还没有长齐。和班谷不同,这只鸟儿也有一个冠羽,不过冠羽和头部的颜色都是洁白的,而重点不在于此,而是在它的颈部,圈圈点点的羽毛巧妙地形成了一串珍珠。它的羽毛从头部开始,由白向淡黄过渡,再到金黄,到了翅膀和尾部已经成为火红了,它的美是惊艳的!
如果说班谷是一个英俊的王子的话,那它就是一位典雅的公主。虽然天昊看着它一天天长大,但似乎就是在一夜之间,它换上了新装,就像十八岁的少女,不觉然间,她已亭亭玉立,含苞欲放。
天昊取其名为艾琳,它飞行的时候,尾部似乎带着焰火,彷如一颗流星在飞行。比起班谷,艾琳有着极为突出的学习模仿能力,特别是对声音的掌控,在天堂鸟中可说是极为罕见的,天堂鸟虽然美得令人惊叹,但是声音往往平淡无奇,艾琳的歌声胜过百灵鸟,这令天昊激动不已。
老师向天昊讲述道:有一个传说,世间有一种鸟,出生时便没有脚,所以它不能休息,只能不停地朝太阳升起的地方翱翔,直到体力耗尽,它撞向一株荆棘,临死时,它发出一声欢鸣,它的绝唱和鲜血化成了另外一只鸟,继续向太阳飞行,它的终点是天堂,因而叫天堂鸟。而那株荆棘所在的地方位于南太平洋的新几内亚岛。它们为何会在我国出现,也许是被人作为宠物引入后逃匿至此吧。
村里传闻天昊养了一只珍贵的鸟,但很少有人亲眼见过。天昊再也不希望拿艾琳招摇过市,班谷的死令他难以释怀,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相同的命运降临到艾琳的身上。
只有一次,邻居的何大娘来家里借木桶的时候见过艾琳一面,她看得呆住了。天昊立即带着艾琳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了。带着未满足的好奇心,何大娘郁闷地离开了。
有一些长舌妇总会聚在一起,说这家长,道那家短。艾琳的存在,又为她们提供了充足的谈资。她们的话多少也会传到李慧茹的耳朵里。何大妈甚至直接了当地对李慧茹说道:“我找过镇上的大师帮你们算过了,野鸟可千万不能带到家里,越是亮堂的,越是晦气……”李慧茹冲她笑笑,然后若无其事地干着自己的活。而有关她的闲话,就从没消停过。
村里没人知道李慧茹母子是何来历,只能做各种无端的猜测,一些不堪入耳的言论四处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