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没别家的,来方家借钱。
一则,这柳树胡同中,大多数人家抽调出未来一部分吃饭的钱,拆东墙补西墙,暂时还拆补得过来
二来,除了三娘子家,其他人家都和方家都相对疏远,就是借钱,人家也会选择关系好,相对有把握的。
否则,借不到钱不说,还闹得尴尬,以后,双方岂不是都不好来往了?
今晚,方锐倒也没去黑市,吃过了晚饭,早早洗漱了,上床睡觉。
方灵这丫头,过来他这屋睡。
吱呀!
方锐来到窗前,打开窗户,想让室内通风,却听到了随风传来的、不知哪户人家的低低啜泣声。
他动作一顿,暗忖道:应该是哪户凑不齐例钱的人家
“兄长?”方灵见他呆住,咕噜一下从床上爬起来,喊道。
“哎,来了。”
“兄长,我想听故事。”
“好,那今个儿,就讲一个孙大圣的故事”
方锐目光一闪: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这个世道,也不知何时才能出一位如东方初升红日之人,拯救万民于水火
他?
他是个没出息的,只想过宁静的生活,或许将来某一日,这个想法会改变,但至少暂时没有。
方锐摇摇头,不再多想,将一个大闹天宫娓娓道来,各个角色活灵活现,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幅画面。
在这般的声音中,月亮升起来了,月光从窗户投进来,洒落在床前,如水般流淌。
窗外,夏夜里不知名虫儿嘶鸣的声音,混杂着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低低啜泣声,就在这般环境中,方灵沉沉睡去了。
次日。
虎爷再来,柳树胡同,大部分人家都交了例钱。
交,还能苟延残喘不交,当即就要破家这个选择题,还是很好做的。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方家,不过,方锐满面笑容地将例钱奉上的时候,心中暗暗又给这死老虎记上了一笔。
除此之外,也有三五家没凑够钱虎爷带着俩跟班,在他们家中翻找一通,确认敲掉骨头,也榨不出二两油了,才给出一张欠条,让他们按手印、画押
躲过了这一劫。
柳树胡同的一众人家,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更是愁眉苦脸。
这日子本就难熬,过不下去,他们本想着熬到入秋,等旱情缓解,可没想到老虎帮来了这一出。
将来一段时间的日子,可以料想:会更难、更苦啊!
时间如白驹过隙,匆匆而过,转眼又是小半月过去。
方家的日子么?
倒也还好。
有成品药生意的利润供应,方家的存粮不但没消耗,反而还增加了一些。
黑市中,如黄豆、肉、猪板油一类的东西,愈发罕见了,有两次方锐运气好碰到,可都没竞价抢过别人。
总的来说,方家人能吃饱,只是没油水。
以大量粗粮勉强供应身体所需,方锐一开始也不太好受,现在么,倒是慢慢习惯了。
柳树胡同的其他人家,那可就难了。
一天一顿都保证不了,而且,可能仅有的一顿,也是连麦糠都不敢多加的稀粥糊糊。
方锐敏锐观察到:周围邻居们,就连大人们都是有气无力,一天天里,能不动就不动,能躺着就不站着孩子更是面黄肌瘦,连玩耍的活泼劲儿都没了。
柳树胡同的情况,也不是特例,而是如今常山县城中最大多数人的缩影。
甚至,情况更糟糕者,都不在少数。
方薛氏现在已经不让方灵出去了,外面越来越乱。她可是知道:饿疯了的人,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外面乱归乱,方家倒还算是风平浪静。
这晚。
“谢谢方家妹子啊!”
菜根嫂提着装有二斤麦糠的麻袋,口中感激的话不要钱地说出,千恩万谢地走了。
等她离开后。
方锐关上门,和方薛氏相对坐下,神色凝重道:“娘,咱家不能再往外借粮了,不然”
菜根嫂可不是第一个来方家借粮的。
这小半月里,柳树胡同中,不少人家都打过这个主意。
虽说方家和一众邻居相对疏远,关系并不是多好,可人家都快饿疯了的,还要脸做什么?
来方家借粮,也就是有枣没枣打两杆子。
这么多年的邻居,人家串门来了,方薛氏也不好往外赶,特别是:人家不直接说借粮,一阵东拉西扯、拐弯抹角
方薛氏也有法子:对那些关系淡淡、基本没来往的人家,就装傻,相对诉苦,反正就是没粮关系稍稍近一些,有一二分香火情的,倒是心软借出去了一些。
当然,她也不傻,高粱面不舍得借,只借出去麦糠,数量也不多,都只是一二斤。
不过,迄今为止,也借过三五家了。
“这个数量,已经濒临了警戒线,甚至,可能引起了有心人注意。”
方锐目光一闪,道:“娘,您发现没,这两天,来咱家借粮的,都比往日多了一些?”
“确实。”
方薛氏听方锐说得认真,也是重视,非常严肃答应下来:“好,娘不借了,以后说啥都不借了。”
还是那句话:除了三娘子家,柳树胡同的其它邻居都和方家相对疏远,关系也就那样。
心善是一回事,一二十斤麦糠也不算什么,可牵扯到自家安危,那就万万不能允许了。
“那就好。”
方锐松了口气。
他说的严肃,其实也未必会有事,目前风险也不算多大,只不过是想引起方薛氏重视,掐灭危险于萌芽之中。
话虽如此,方锐也不敢大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些许可能他都不敢去赌。
其实,我在家的时候,倒也不怕出什么意外只是,隔三差五去黑市时
在方锐看来,锁门都不保险。
对此。
他也有办法:近来,晚上去黑市时,就让方薛氏、方灵俩人,躲进地窖,外面搬一块大石头堵住,非天赋异禀者,或者入品武者,根本搬不动。
这就相对安全多了。
商定了这事。
方薛氏感慨道:“前两天,再一次交例钱,之前借贷老虎帮的人家,都像当初的老楚家一般,破家了”
“这世道啊,什么时候是个头?”她似乎是在问方锐,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语。
“谁知道呢?”方锐也是叹息。
乡下的农户,早就大面积破产了如今,也该轮到城中了。
“都难、都苦,慢慢熬着吧!相对来说,咱家已经是好的了。”
“是啊!”
“唉!”
“唉!”
两道长长的叹息,传出窗外,在深沉的夜色中淹没无声,犹如时代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