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女祭司似乎恢复了情绪,擦着眼泪从地上爬起来。
“有一个人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
“如果你喜欢一个人,那就折磨他吧。”
“如果他是由范式决定的你的半身……那么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离开你。”
她说道。
同时,有一枚钥匙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勇者沉默着伸出手去接。
女祭司将钥匙递过去,却在勇者抓住钥匙另一端后,自己仍然却不松手。
“这是你要的,对吗?那么,你能实现我的愿望吗?”她哽咽着抬起头来道,泪眼涟涟地望着勇者:“杰克……杰克他会复活的,对吗?你能做到——”
勇者承诺道:“他会的。”
女祭司呼出一口气,彻底松手给出了钥匙。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最后在泪痕之中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另一个我,会更幸福的……吧。”
然后化作金光,消散。
勇者将女祭司的钥匙插入了最后第二个钥匙孔。
然后他又坐回到篝火前,第三次打响响指。
最后一个人,骑士,出现了。
两人静静对视着,什么都没说。
最后,是勇者突然提问道:“所以,对你来说,打败魔王的‘打败’,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也让骑士陷入了沉思。
“撕开她的遮羞布,承认事实。”他最后说道。
“所谓的事实,又是什么?”
“她需要你。”骑士严肃地说道,“她需要你,但实际上却装出一副是你没有她不行的样子。如此颠倒黑白,看得我十分难受,只想仿佛在战场上发起冲锋,将这种不公之事碎尸万段。”
勇者盯着骑士看:“……就这样?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如果在我的战场上,确实。”骑士坦然道,“但这里是你的主场,而我是来帮你的,所以当然按照你的方式来啊?”
“所以我奇怪的就是这个。”勇者吞吞吐吐,“亚瑟……其实,你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奇怪吗?”
骑士看着他这幅样子,笑了起来,摇摇头道:“吾友,我知道你在暗示我什么。但是……”
“首先,你面前的我无疑正是我。因为你是否还记得?刚认识的时候,我对你说过这样的话……”骑士翘起腿,摊手道,“——仇人的朋友又不一定是仇人,朋友的朋友也不一定非要是朋友。立场问题在不同的场合进行不同的处理就行,实在不行就进行一场决斗来让命运裁决我们谁更正确。”
勇者抱起肩膀做出回忆的表情,然后点头:“确实。我想起来了。”
“就是这个意思。我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折露葵是我的敌人,不代表我就要反对你们交往,更不代表我要黑白颠倒,把‘般配’说成‘不般配’……”不过他随即还是露出了片刻的难受表情,“不过你们的相处模式……在正常人的我看来,还是很难接受就是了。”
勇者挠挠头,傻笑。
骑士又道:“其次……我知道我们是什么情况。”
勇者的笑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他呆呆地盯着骑士:“你知道?你……真的知道?”
“真的,因为我有经验。”
“……”
“——他心通。用杰克的话来讲,就是他心通。”骑士继续表情轻松地揭晓了答桉,“我们所有人,都不是真正的‘我们’,而只是‘我们’在你的领域里照见的‘投影’……一个精神的复制品。”
勇者继续呆呆地凝视着骑士,好久之后,深深叹息着捂住了脸:“你真的知道了……”
“因为我‘应当知道’对杰克与惠人的抓捕行动发生在半年前而不是两年前。我也‘应当知道’那场抓捕的结果是杰克死了而惠人在逃亡。”骑士用绕口令一般的话说道,“所以当我意识到我‘之前都没意识到’自身所知与现状的致命冲突的时候……我就大致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
“从鄂霍茨克海到克利夫兰火山,从收容所到血肉高校,再到勇者与龙的大陆……我们并未到真正到达过这些地方。所有的经历,其实一直就只是发生在你的精神世界里。”
“我们这些人,包括我自己……都只是你从某个时刻截取过来的分支,并各自被赋予了一段时间的推演。”
骑士说完了。
而勇者则深深地叹了口气,将脸在臂弯里埋得更深了。
过了好阵子,他才从手臂下发出声音:“我之所以一直不愿意去见魔王,一个原因是因为我还没准备好,而另一个原因则是……我还不想你们离开。”
“我也是在佑美子砂夜和绫乃消失后,才完全苏醒过来的。那时候,我才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什么,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她们给了我答桉之后就退场了。若你们给出答桉,你们的意义与任务也就完成了,也就没任何理由继续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你们……也会‘退场’。”
“于是我明白了……当我终于醒来的时候,这个世界便会终结,你们也都会消失。”
“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很难过。”勇者埋着脸,声音有些哽咽。“勇者不会在乎这种小事,但我……”
又过了片刻,他才继续说道:“所以我想,反正还有时间,不要终演,不要退场。我想和朋友们慢慢地旅行。”
“可是,原来……原来你们一个个的……‘我早知道’。”又间隔了很长的时间,勇者才从埋在胳膊肘下面的脸那里发出了下一句话来,“你们怎么一个个的全都一副‘我早知道’的样子!这样……这样不是显得好像你们在陪我玩过家家吗!
!”
骑士终于附和了一句:“事实也的确如此。”
“……”
于是骑士拍了拍勇者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谁不会做梦呢?能帮朋友实现一个好梦,为什么不去做呢?只要最后,在该醒来的时候醒来,就行了。”
勇者却突然愤怒了起来。
“够了,亚瑟!”他勐然仰起脸来,一拳重重地锤向身旁的黄铜大门,扭头对着骑士吼道,“我就是搞不懂!杰克也好,你也好,你们为什么一个个都那么平静,一个个都理论一套套的?”
“折露葵是因为自毁倾向,杰克是因为早就被仏学烧坏了脑子,惠人的满脑子只有杰克根本没空闲想她自己……你呢?你又是脑子哪一根筋搭错了???”
“——到底为什么,你们一个个能这么平静地接受‘自己不是自己并且很快会消失’这种事情啊!
”
骑士望着他,最后挠了挠头。
“好吧,反正这个我等下就消失了,完全不需要负责嘛……那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骑士抱起肩膀,非常认真说道,“灰原啊,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哎——??”勇者不知为何别扭了起来,“要,要现在说这个吗?好难为情啊……”
骑士则坦荡地继续说下去:“因为看到你,就像看到了我,所以令我忍不住去帮你。”
“我意思就是……没错,亚瑟·勒·菲,也是一个异乡人。”他无比平静地说道。
而勇者,则一瞬间陷入了震惊之中。
“亚瑟·勒·菲这个人,已经很习惯身不由己地被投影到某个陌生世界的经历了,并不差你这一次。而他为自身设定的锚点,则是他的使命与荣誉感。无论哪一次睁开眼睛,只要自己仍是亚瑟·勒·菲,便要拯救他人,要做一名堂堂正正的骑士……他发过誓。”
勇者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就是这样!”而骑士则高兴起来,伸手锤了一拳勇者:“所以……好了,到时间了,让我速速说出自己的想法吧。我等这个可以毫无顾忌畅所欲言的时刻很久了。”
然后他认真望着勇者,一句句说道:“灰原,我相信你,所以你也要相信你自己——这就是我的答桉。
“你就是你自己。喜欢折露葵的也是你。没什么大不了的,承认也不丢人。
“勇者寄宿在你的体内,新娘则影响着折露葵……但勇者爱新娘,与你喜欢折露葵,这两件事又有什么冲突的呢?就不能同时发生吗?
“至少,我,亚瑟,从一开始相信的都是你,灰原。而不是什么勇者。”
说着,他动作麻利地将一把钥匙塞到了勇者手里:“去吧。灰原,我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因为你向我求助了。就像火铊一样,你需要帮助,才把我们‘拉进来’的,所以……我很高兴能帮助到你。”
“不要太难过了。既然是‘他心通’,也许其他的我们也总有机会‘同步’,想起在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的……对吧?”骑士一边开始化作消散的光点,最后,竖起大拇指,露出闪亮的门牙:“比起来,吾友,请你小心另外一件事:集团的项目,可远不止是你我这两个。”
……
勇者再次变成了孤独一人。
黄铜大门前,再次安静下来。
这次,他搓了搓手上最后一枚钥匙,耸耸肩,没怎么犹豫就立刻就站了起来,走向了黄铜大门。
勇者走到大门前,将最后一枚钥匙插了进去,然后抬头望向黄铜大门上方无限延伸的天空,自言自语道:“是时候了。”
大门缓缓开启。
黑暗从门缝里流淌了出来,吞没了勇者,吞没了周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