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你这个人性情浮躁,所以在学问方面没有成就。你这个人用情不专,以致离婚再聚……你们两人都是过来人,离过婚又重新结婚,都是用情不专。以后要痛自悔悟,重新做人。愿你们这是最后一次结婚。”
简直就是一段训词,全场宾客除了李谕,顿时目瞪口呆。
陆小曼和徐志摩更是听得羞愧难当、花容失色。
好半天,徐志摩才试图缓解尴尬道:“我多次聆听先生的演讲,唯这番教训最让我刻骨铭心。”
梁启超面不改色,淡淡道:“天下从来没有圆满之宇宙。”
入席后,李谕和梁启超、胡适坐在一桌,属于贵宾。
胡适说:“任公,这个场合这么说是不是太严厉了?”
梁启超其实很了解徐志摩,说:“不在这时候说,他永远记不住!”
“原来任公是爱徒心切!”胡适恍然道,“不知道志摩和小曼能不能体会任公一片苦心。”
梁启超喝了口茶:“难说!”
胡适是个老好人,连忙岔开话题,对李谕说:“现在新的青年们对我们这些老一辈口诛笔伐,唯独对李谕院士还敬重有加。”
李谕说:“日新月异,我觉得不是坏事。”
其实胡适自“暴得大名”后不过数年,已经被许多人视为落伍。
不少新文化运动的追随者责备胡适这一辈学者说:“这些老少年们没有做完他们前期的工作,还没有把一班人带上新时代的坦途上,他们便撒手不管了。”
这与胡适当年责备梁启超未尽带路之责简直如出一辙。
而新一代人也像胡适一样,没有人带仍要走自己的路。既然带路者已不再前进,新一代便明确宣布:“新时代的责任承担在我们青年人的肩膀上。”
至于李谕,他的新东西可太多了,还带着汤飞凡、何育杰、李四光等人早早成为顶级学术名流,将来又有更多大棋,受尊敬的程度一直在上升。
梁启超说:“如今不是青年追随我们,而是我们追随青年。”
李谕笑道:“任公这句话有格局。”
胡适说:“原本我还想做点事情,但现在似乎真的跟不上队伍了,好在院士先生几乎已经做成我曾经的梦想。当年我刚到美国,太希望今后国内能有比肩欧美的大学了,只不过理工上落后过多。最近几年,竟然在院士先生的相助下,拿了如此多大奖。将来在良性循环下,国内的学校一定可以越发优秀。”
“留学本来就是以不留学为目的,”李谕说,“留学是缓急之计,振兴国内教育才是万世长久之图。”
胡适对李谕心服口服:“说得太好了!要是教育不能成功,学生就不得不长期留学。他们将永远向西面求学,而自称弟子之国。若是如此,神州的新文明之梦,终究只是虚幻罢了。”
梁启超感叹说:“苗头本来已非常好,不过局势不知道是不是又要变天。”
胡适多少也有些担忧:“广东的军队已经攻陷整个湖南湖北,这才短短几个月时间,当年的常胜将军吴佩孚竟然已被打得丢盔卸甲。”
北伐的方针是苏联顾问建议的:先打湖北的吴佩孚;然后从湖北经江西,打江浙的孙传芳;最后是京津直隶地区的张作霖。
估计他们也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
吴佩孚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就失掉武汉重镇,彻底败退,再也没机会做大帅。
与此同时,三战南昌后,北伐军虽损失很大,孙传芳却在这里直接耗尽15万精锐主力,再也不可能守住江浙。
北伐军的兵锋马上直指上海、南京。
梁启超说:“突然想起当年去欧洲时,疏才兄弟对我说的话,战争的胜负短期看军事,中期看经济,长期看主义。如今国内的局面几乎就要印证。”
李谕无所谓道:“既然是长期,还要继续看下去。”
“几位先生在聊什么?”徐志摩和陆小曼端着杯子过来敬酒了。
“随便聊了聊教育、留学和当下的时政。”胡适说。
“几位都是大学问家,学生今后要多向先生们请教。”徐志摩恭敬道。
陆小曼随即欠身说:“志摩和小曼敬酒一杯,以表谢意。”
梁启超只“嗯”了一声。
胡适忙圆场道:“祝两位百年好合。”
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谢胡博士。”徐志摩和陆小曼说。
吕碧城则起身对陆小曼说:“追求自由婚姻的精神值得这杯酒,希望可以在整个社会上引导如此风气。”
陆小曼虽贵为京城名媛,但现在的吕碧城可是才女领袖,她轻声回道:“感谢夫人支持。”
徐志摩知道李谕刚从美国回来,语义含糊地问了一句:“美国那边……挺好吧?”
“好极了。”李谕说。
“那真是太好了!”徐志摩又胡乱回道。
李谕喝了敬的酒,对他说:“好酒!让我记起陶行知说过的一句话,爱情之酒甜而苦。两人喝是甘露,三人喝是酸醋,随便喝要中毒。”
徐志摩说:“陶先生不愧教育大家,学生记住了。”
两人敬完酒后,去了其他桌。
梁启超这时才哼了一声:“夫人,你说话太客气了,这哪是什么好风气?”
吕碧城柔声说:“慢慢来嘛。”
梁启超心中有气:“他们两个分明是只知爱情,不懂婚姻,早晚要出事!”
吕碧城自然明白梁启超是害怕徐志摩最终毁在这桩婚姻上,于是安慰说:“小曼也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以后的事情,就让他们以后去学吧。对待新人,总归要祝福。”
梁启超重重叹了口气:“管不了,根本管不了!”
第二天,徐志摩和陆小曼专门去清华园拜访梁启超,想解开婚礼之日的误会。
梁启超见木已成舟,没有再难为他们。不过在给美国留学的梁思成、林徽因的信中,却看得出他心中并没有真正原谅徐、陆两人:
“我昨天做了一件极不愿意做之事,去替徐志摩证婚。他的新妇是王受庆夫人,与志摩爱上了,才和受庆离婚,实在是不道德至极。我屡次告诫志摩无效。胡适之、张彭春苦苦为他说情,到底以姑息志摩之故,卒徇其情。我在礼堂演说一篇训词,大大教训一番。新人及满堂宾客,无一不失色。此恐是中外古今未闻之婚礼矣!今训词稿子寄给你们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