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褪去,它已经隐去真身,化为人形,花叶丛中卧着一个肤莹如玉的少年,却没有着衣衫。
奇怪,这妖怪平时羽裳太暖和怕热吗?为何换了人形却不把羽毛变成衣裳呢?
我正在暗自思索,那花木丛中的少年隐约抬手作势,似乎没有成功,又虚弱地摔下了手臂。
听闻他如有似无的声音传来:“见笑了,我堂堂……本神竟有衣不遮体的一日,不过多谢相救。”
“哦……嗯?”
我断定他那句多谢相救是跟我说的,脱口而出应了一声,转瞬就觉得不对:我明明藏得很好,和别的红果株并没有区别,我一动也没有动,为何他还是发现我了?
“你……怎么知道我救你?”我第一次与活物对话,罢了,竟是妖怪对妖怪,也第一次知道,我的声音和他差别很大很大。
花木丛中的少年明显缩了缩,可他有气无力想缩又能缩到哪里去:“竟是个女体,小神重伤之下,衣不蔽体,冲撞冒犯了。此地荒野偏僻,小神落到此处的时候,已不是奄奄一息可拟,若非高人相救,断无回天之力。只是不曾想,搭救的高人竟是一位仙子。小神若幸不死,允仙子一诺,若有所愿,万死必为仙子达成。”
“咦?我只是个果子,不是仙子,我都不知道我哪里来,是什么果,大概妖精都算不上,何敢称仙子。果子并不分性别,如何认定我是个女体?我只把你当作被扔到这里的半只妖怪,并未把你当作寻常巫山种巫族的凡俗男子。妖族有妖族的章法,巫人有巫人的礼俗。巫妖本就不是同路,为何要用他们的观念约束我们?你是神仙也好,我是妖精也罢,妖身是空,仙身是空;你我皆是真身之时,也已互相见了,修行成人,不过是另一副皮囊色相,何来冒犯?”我从不知道自己如此爱讲话,却还是不假思索的把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
我虽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却想有简单轻松的今后。我已经被困在这层层花苞之中,又何肯再添一些人间伦理的束缚。
如果修身成人便要背负这么多麻烦的礼数,身不能移,心不能动,那我还是不要努力修行了——要脱离的妖生未必是苦海,人生只怕才是苦海。
花木丛中的少年怔了怔,大概觉得我这样的“仙子”超出了他的估料,接着爽朗的大笑起来,“你这小妖教训的是,是本神拘泥了。”
第一次被夸奖,而且还是个声音好听形色姣好的少年神兽,我自是大大的骄傲的。
好在我还不是那么愚钝,显然我的血液还没有能完全恢复他,不然他怎么一点神力都不能使用?
虽然我还不懂得变幻之术,但是我的移物之术已经很是自如,我也能领会到即便是移物之术也是需要耗费心神的,而他此刻想使用变幻之术显是力不从心。
我重新凝神聚了一粒血凝珠,用我的叶子托到他的面前。
他半坐着掩在层叠的叶片之中,略收浓眉问:“这……是你的血?你用自己的血救我?”
“嗯,你不喜欢?你是神仙,所以讨厌我们这些低阶妖精的血吗?”没由来的一阵哀伤和自卑:这就是神妖之间的尊卑距离吧,一滴血都被嫌弃。
罢了,我本就是山野一株红果,这里是生长我的地方,我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草木精灵,我的血还是留着养育我这方水土的花木就好。
那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不是我的同类,以后我一律都不救。
我凝神想要抽回递过去的叶片,却被他牢牢锁在掌心,动不得分毫。
“我怎会讨厌你……的血……只是,你可知血液是妖体精元所聚,你尚未成正果,精血来之不易乃是性命之本,怎可轻易折损去搭救异类?你这一株弱不经风的小草,根茎枝叶都未见许多,哪里经得起抽取如此多的精血?先前为了救我,你抽取了多少精血?”他不是嫌弃吗?
看神情确乎不是,清秀的脸庞上都只看到丹凤眼上那一对浓眉了,都凝在一块,浓得那么明显。
心里的委屈和苦涩慢慢变甜,原来有一个人会在意你,是那么好的事。
这世间所有的严寒酷暑疼痛疲累,似乎都敌不过如此一番话的温暖。
我开始怀疑,天不怕地不怕一个人拥有万物的感觉,是不是孤独。
难怪世上的帝王要称孤道寡,他们为了独拥一世,是否抛下了太多人情冷暖,只剩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