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忽然又平静了下来。
“哦,原来是从王都下来的大人。不知大人可否帮老朽一个忙?”
“你说。”
刘广明抬头,看向费淇洲身后还在开花的核桃树,毫无神采的双目中,是死寂的灰白色。
“老朽孤寡一人,没有余力操持家兄的葬礼,也不愿麻烦乡亲。毕竟最近,大家都挺忙的。”
“还请大人多捎家兄一程,葬在后山的居安坡,我们刘家整个家子,都葬在哪儿的。”
刘广明语气平静的说道。
费淇洲点头:“那走吧。”
刘广明重新走回学堂,拿了把黑伞,也不打,就头朝下柄朝上的拿着。
临到走前,刘广明想了想,取来一个梯子,动作缓慢而艰难的爬上核桃树,摘了几串核桃花。
刘广明在前面走,走得稍稍有些急促,泥巴星子溅上的衣角。
费淇洲在后面跟着,目光从刘广明身后移开,看到了一路上,一座座青瓦白墙的门前,不时挂着招魂幡,凄惨的哭丧声从门后传出。
的确,最近大家都挺忙的。
费淇洲暗暗点头。
刘广明口中的后山居安坡,离群乐乡街上不远,仅十里路程。
刘广明对路况很熟悉,哪里多了块石头、哪里有条暗坑都一清二楚。
片刻后,五座墓碑,印入费淇洲眼帘。
刘广明的三位姨娘、两位姐姐,都在此地。
有的是衣冠冢,有的是骨灰。
坟前打理的都很干净,各种瓜果祭品不缺。
刘广明指着旁边,故意留出来的一块空地,道,
“还请这位大人,将家兄尸体安葬在这吧。旁边就是大娘,也就是家兄母亲的坟,离得近,也好照料。”
费淇洲点点头,一招手,法力飘散,细不可闻的风声从四面八方而来,卷起空地中的土壤,在原地形成一个方正的深坑。
储物中,一具薄棺飞出。
“你可想,再看你哥一眼?”费淇洲问道。
清风骤起,吹过刘广明的白发。
他摇了摇头:“不用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费淇洲不再多说,棺材飞入深坑中,空中土壤落下,逐渐堆起一个小小的土包。
刘广明虽不能视物,但却能察觉到费淇洲的手段,定是仙人无疑。
若是他还小,他一定会满心激动的跪拜于费淇洲面前,求他收徒,授予仙法。
若是他二十岁,一定会祈求费淇洲救治自己的双目,让自己不再是一个累赘。
若是他三十余岁,一定会求费淇洲赐下仙丹,帮助姨娘延寿祛病。
可惜,他已经老了。
老到整个世界,再无亲人了。
“哥,以后遮风挡雨的事,你不用再操心了。”
刘广明上前,将黑伞张开,插在坟边。
费淇洲看着这一幕,道:“我事已了,告辞。”
“多谢大人。”
刘广明转过身,对费淇洲长躬行礼。
……
接下来几天,刘广明的生活,一成不变的继续重复着。
大清早天还蒙蒙亮,便从家里出发,来往学堂。
授课之后,会到临街肉摊上割半斤新鲜的肩胛肉,买些应季蔬菜。
他独居,并无妻子。
回家之后,必定亲手下厨。
晚饭后,便仔细批阅学童的作业,并准备明日的课本。
不练武、也不研究仕途学问。
直到这日。
刘广明再次点名,却发现到来的学童,不足一半了。
放课之后,刘广明小心锁好门。
不去买肉,也不去买菜,径直回到家。
将自己关在卧室。
他从梁上,取下一个小木盒。
打开木盒,摊开绸布,双手微微颤抖着取出内中事物。
此物只有巴掌大小,似乎是个微型的庙宇,台基、主体、屋顶都散发着浓郁的神秘气息。
庙宇中,并未供奉神灵。
只挂着一个玉质的绳子,绳子上有个托盘,似乎可以放进什么东西。
此物,便是道君遗宝悬堂庙渎。
刘广明似乎有些畏惧这尊宝贝,脸上难得浮现几许焦虑和迟疑。
最终,他下定了决心。
“云港水患一日不停,那作乱的妖邪一日不死,乡亲们便无安宁之日。”
“哥哥已经回家了,我也不该在外逗留。”
“祭品……便用我当祭品,咒杀那个妖邪吧。”
刘广明自言自语道。
“你这样做……是没有用的。”
就待刘广明准备自刎,以自己为祭品,催动悬堂庙渎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刘广明的动作一愣,移头看向声音来源处。
“可是……那日的大人?”
费淇洲不知何时,走进了房内。
他挥手摄来悬堂庙渎,目光运起灵光,越看手中之物,越觉得渗得慌,那种带着祭祀感的神秘气息,让他都有些难以呼吸。
此物不祥!
费淇洲心中有些凝重。
“云港水患,可并非是有什么妖邪作乱。你咒杀没有目标,怎会成功?”费淇洲语气复杂的说道。
并非妖邪作乱?
刘广明愣了一下,问道:“那是什么原因?莫非还是人为不成?”
费淇洲并未回答,沉吟许久。
直到脑海中,传来一道恢弘浩大的意识。
这才继续说道:“没错,此乃人为而非天灾。如果说,有人可以帮你镇压此次水患,从此云港水域风调雨顺,你可愿意交换此物?”
刘广明闻言,毫不犹豫的说道:“自然愿意。”
“不好了不好了,上游发大水,冲垮了防洪带,马上就到群乐乡了!”
“快去通知乡亲,躲到高处去!”
“别管钱财了,保命要紧!”
恰时,从屋外传来道道急促的叫喊声。
黑风大雨落下,天空似乎都压了下来。
豆大的雨水拍打在窗灵之上,震耳欲聋。
刘广明慌张的冲出门外,入耳一片喧闹和脚步声。
从地面,传来清晰的颤抖。
一股潮湿的鱼腥味由澹至浓,钻入鼻中。
水患,到群乐乡了!
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击中了刘广明的心脏。
他脸色煞白,茫然的抬头,冰冷的雨滴打湿了浑身。
“没事。”
费淇洲的声音传来。
“你已经交换了,水患,自然无虑。”
刘广明愣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