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府城规格相仿,通常划分四大城区,安置了不同身份、地位的居民。比律法更严格、比砖墙更坚固的常识,自下而上,约束了不同层次的人们跨过隐形隔阂的脚步。
容烨没有食言,入城之后直接带着他们往最繁华的城区方向而去。
正是入夜时分,如梦似幻的灯火点缀在连通淮水支流的人工河两岸,一路上的喧嚣美景如同油墨画卷般舒展开来。河面上,铺满了由水边花楼上伶人梳洗卸下的脂粉妆彩,像是一块晕染糅合了所有颜料的调色板,散发出甜腻的气味,这都是附庸于风雅人士的艺术。
千金难买的奔马,载着服饰异样的粗人,像一道粗鄙的泥泞落了进来……
对于这座驰州城中生活的大部分平民来说,城中的繁荣像是一幕舞台剧,他们则是一根根支撑的台柱,重要但是并不需要被看到。他们偶尔从缝隙中看出去,窥见观众老爷们的愉悦神情,在羡慕中猜想着舞台上的演出该有多么精彩,便足以获得满足。
但是,对于见惯了险恶山水的域外刁民来说,这种奢侈的美好充满了隔阂生疏,一旦靠近就会沾染不必要的颜色,鲜艳而毒性。想要融入其中,必须任由自己被磨碎后兑水稀释,覆盖上层层额外的颜色,以遮掩原本的污渍。
方亦事先得到了容烨的提醒,第一轮的考验已经准备好了……
“织锦楼”外,往常柔软、迷醉的氛围一时凝滞,像是上好的轻纱门帘不知道被谁用脏手抹了一把似的。人群在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数十匹千金奔马、十来名域外野人,都极其吸引眼球,它们组合在一起之后就更加不同凡响。
然而问题在于,两者受到的观察打量太过类似……
容烨看了方亦一眼,见方亦点头,这才开口说话。
“楼上的厢房已经订好,大伙且去尽兴消遣,不必拘束。这些马匹价值昂贵,又多有劳损、急需料理,我不得已先离开一阵,好作妥善安置。另外,我也得去帮诸位准备一下合适的装束……所以暂时不能作陪了,希望大伙不要见怪。”
那十二名猎氏被四周如刀似剑的目光包围,都陷于心神不宁的状态中,竟然无一人能正常应对回话。
对于想要获得天方之域旌引户籍的猎氏来说,签下保介的契书其实跟卖身差别不大,心理上总是不自觉比昆吾之民低上一等。他们之中任意一人,身上都不乏有与妖魔交锋、死里逃生留下的伤痕,但今夜入城以来,一路上“排异感”留下的痕迹都只深不浅。
此时,众人所体会到的,更是像把他们直接架在火上烘烤一般,无处可避、无法抵挡。
容烨没有多说,指挥着早已安排等候在此的容氏下仆,驱策马匹离开了,连一名引领之人也没留下。一名猎氏略微回过神来,望着容烨等人的背影,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发出如同磨砺铁锈般的声音。
“诸位,这边请,你们订好的厢房在后院二楼。”
一名花楼的侍者上前来请,弯腰鞠躬的动作与对其他人并无区别,但是偷眼打量的模样又怎么逃得过敏锐的猎氏众人。
当众人无所适从的模样在对方眼中映出来,再配上一丝鄙夷的润色之时,惊怒羞恼几乎是在他们的血管里炸开。
方亦扫了一眼几乎都显得狰狞扭曲的面孔,有些无奈……
这个局面是容烨刻意安排的,目的是为了让这些猎氏尽快得到与天方之域的磨合。这绝不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因为他们要争的升山护卫一职,不仅仅是武力高低就能决定的。
如果不能尽快消除这种“非我族类”的差异感,那即便侥幸入选,比起那些被符箓控制驱使的“半妖护卫”也好不到哪里去,都只会被当做随意使用的“消耗品”,不存在分润功劳、获得赏赐的资格。
因此,不论是为了投下重注的大掌柜,还是为了他们自己,这都是必须要跨过的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