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岛石桥边,起了阵风,浑身湿透的穆小晚,顿时打了个冷颤。
他们走到了桥边,云乐早已备好马车,穆小晚正欲同苏雪衣一同上马车。
白如锦快速抬眼瞟了一眼苏雪衣,难为情地叫住云乐。
“云乐,我不回秋水居。”默默跟在后面的白如锦,意思是不上马车同行。
穆小晚狼狈不堪地看着白如锦,本想道谢,可白如锦一如既往冷淡淡,小晚便只朝她行了注目礼。
白如锦没回礼,跟苏雪衣也未招呼一声,转身便步行上了桥,走了两步,她停住脚步,将身上的白色斗篷脱下,递向穆小晚,“拿去!”
白如锦原地不动、傲娇地等着穆小晚自己跑上前去取。
她语气仍旧冰冷。
虽说,穆小晚浑身湿透,女人帮女人很正常。但她还是未料到白如锦会有这番举动,便忙探身小跑了两步,小心翼翼地接过斗篷,道谢。
白如锦并未言语,扭头走了。
她一走,穆小晚立刻披上斗篷,麻利地上了马车。
有了斗篷遮体,浑身湿透、头发凌乱的穆小晚,此刻看起来,总算是稍微体面了些。
在马车里,穆小晚才意识到,苏雪衣因为救他,衣衫也湿了大半。
两个人一时间陷入沉默,苏雪衣身上的疏离感,同白如锦身上的清冷有几分相似。
她隐约地想起第一日进小乘书斋,白如锦曾经透露出的一丝暖意,似乎就是看到苏雪衣那一刻......
那她平日里和苏雪衣几乎不交流?
当然,这一切都是穆小晚的猜测罢了。
“今日若不是雪衣殿下相救,小晚就没命了。”穆小晚有必要万分感激。
“不必客气,只是你......因为何事同他们起了冲突?”苏雪衣终于抬眼看了穆小晚。
“确切地说,是他们跟到湖心岛,便直接推我入水,来不及同他们起什么冲突......躲都躲不掉!”
穆小晚不知道话该从哪儿说起。
“也是,素日在书斋,乐羡郡主他们对你就颇有敌意,我也见过你缄默忍让。”苏雪衣点点头。
他脸色凝重,有一处疑惑,“可你明知戳烨云霄痛处,非常不妥,为何今日却没忍住?”
苏雪衣用温和的语气掩盖了他的责备,并将“危险”换成了“不妥”二字,将“你不该是如此冲动的人!”换做了“为何今日却没忍住?”
“小晚一直在忍,他们问我‘凭什么来书斋’,我说‘我是来凑数衬托他们的’;他们把响遏行云破之事归罪于我,骂得难听且没新意,我也耐心地听着了;那几个女人的推搡,我也忍着了;把我推进湖里,我也忍了,我自己游自救还不行嘛......”
穆小晚竭力地向“救命恩人”解释自己,“但雪衣殿下,您也看到了,在一心要你死的人面前,会凫水也无济于事。”
当然,穆小晚说这些话时,没有半分委屈的语气,就像在平铺直叙一件跟自己不想干的事情,又像一个心灰意冷、无语到家的人。
穆小晚用手时不时擦额头滴下的水珠,轻声笑道:“我本性本就不是喜欢忍的人,必然有极限。就连忍这件事情,我也在忍。最后那一下,是忍字翻了车,露出了马脚......”
她倒也坦诚。
苏雪衣明白她的意思,悠悠反问道:“既然穆姑娘不喜欢忍,过去为何又要忍?”
“为休谟大师、为师父而忍。”她丝毫不犹豫回答。
是啊,大师每一次的“你可还好”,就是穆小晚忍耐的动力。难道要让他们因为招进一个学生,而听她不停打小报告?
“那刚才......为了一句烨云霄的‘你算什么东西!’功亏一篑,是不是冲动了?”
苏雪衣层层递进,最终要问的是这个,他像是在回想什么,期待着他想象中的被她维护的理由,他忍不住问。
穆小晚怕引起误会,脑海中立马复盘,从她被苏雪衣救起之后的情绪变化,的确是从那句“你算什么东西!”,才点燃的。
她不知道苏雪衣怎么想的,但她知道,当时不是维护他这么简单,更不是看见有他苏雪衣在了,才敢不忍!才突然变了个人!
而是,她在此之前就在积累的斋斗愤恨,以及自己差点被淹死的委屈,再夹杂了路见不平的苏雪衣被当众羞辱,从而产生的“护犊子”的心情......
那些帮自己的人,受到了羞辱,才在那一刻被点燃!
是的,是被点燃,她回想起她当时放大招的时候,心中、手中的那团炙热。
想到这里,她向苏雪衣解释道:“或许是本就积怨已久,那一刻被他们对你的侮辱点燃了。忍字便功亏一篑,不是我能忍受的范围。”
她也不管苏雪衣什么表情,继续道:
“雪衣殿下,这其实是一回事——我们生而为人,随时都有掀桌子不干了的冲动,但总会因为那么几个极少数的人忍着,忍住不掀桌子,这当然是忍的一种;同样,也会因为那么几个极少数的人或重要的事,最终把久久没掀的桌子,掀翻。这也许是忍的临界点。”
穆小晚说完,自己都没想到,临时能总结出这么深入浅出的道理,然后,又后知后觉讶异自己“掀翻”放大招,让烨云霄跪在血泊之中!
原来自己这么厉害?可明明她不会法术!她陷入了疑惑......都忘了坐在对面的苏雪衣正在专注地看着她。
忍与不忍之间,同样让苏雪衣想起,方才岛上那一刻的穆小晚,他因她某些瞬间,以及她说的这些......他感受到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开始鲜活起来。
他眼中被什么点燃,究竟是什么?
是她这一席话?
还是她说“你别管”的时候?
那一股玉石俱焚、一人承担的气魄,是她怒吼着发出的那一道火刃?
是她此刻坦荡荡跟自己说话的模样?
还是她的“忍”与“不忍”,进退之间的一腔赤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