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他说。
偏偏这两个字,烨云迟语气自然、平和、轻柔,像是所有力气都给了他的右手,就是紧紧抓住小晚的那只手。
和他过去的放纵风流,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反差,眼眸中,极其不符时宜地信念感,瞬间以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抵达小晚的心里,在他身上,感受到事实存在的“少年气”,从小养尊处优、世家权贵,又自愿被既定的教化圈定,这种少年气是未经摧残的盛世顶端,天然滋养而成。
过了好久,他还是一言不发,没头没尾,只有眸光微动地凝视,仔细看,这样的凝视反而又少了几分贵气,多了几分执拗。
过去的他,邪魅一笑,眼中尽是蛊惑;可认真起来,原来是这个样子,纯粹、坚定。
这也是他?
和他认识以来,她总是在对他的两种情绪之间摇摆:
没什么,他就是喜欢逗自己;
他怎么这么烦,和他说话,时刻都要准备战斗。
然而此刻,他为何突如其来这幅模样?
况且,明明这顿黑暗料理总体的氛围是斗嘴、讥讽、嬉笑,是学幼风!怎么突然画风被他一转,空气都凝固了......
她不得不承认,他让她突如其来地生出一丝少女心,大丛第一郎君的头衔,或许是合理的。
同时,她敏感地察觉,她自己对烨云迟的差异感知,冲击到了自己,有一个本我在否认。
旁边还有两个人呢!这不是一个可以肆无忌惮感受的空间!这样的场面很是奇怪的,至少任何的人眼中这都该是奇怪的。于是,她满脑子又都是疑惑:他怎么了?在等什么?等回答?他说的是“别走”二字,再没别的。哪儿跟哪儿,要答什么答?
时间继续凝固,氛围也继续凝固。烨云迟不撒手,也不说点儿什么,就像被冰封住了。
小晚无奈地望向许汀白、苏雪衣方向,眼神求助。
许汀白起身拍了拍烨云迟的肩膀,劝道:“行了!闹也闹够了,放她回去吧,天也不早了,况且她好几日在观文殿......”
烨云迟看都不看许汀白,就像听不见周遭的任何声音,不回答、不松手,直愣愣看着小晚。
许汀白开始在他眼前晃手,就像晃傻子,想让他或出声、或动弹,而烨云迟视许汀白于无形,相反生出一种被干扰的反常坚定感,任他的手在眼前扇出风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这样突如其来,她需得开口说些什么,于是,没头没尾地蹦出几个字:“我有些累......我......想回家看看......”
根本就没法往下说!小晚像做错了什么,轮到她语无伦次。
听着小晚吞吞吐吐的每个字,烨云迟有细微反应,他眼眶微扩,朝她微微点头,动作细微到可以仅仅看作颔首聆听,眼神变得异常肃穆.....
似乎是在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也似乎在心无旁骛地等待些什么;小晚更加说不下去,想干脆就“别走”?可他这模样,即便不走,留下来也会很尴尬。
一旁,许汀白看着烨云迟的状态,彻底束手无策,开始上手掰扯烨云迟的手指,想让他松开小晚的手臂,道,“差不多可以了,快松手吧!烨云迟!”
或许是苏雪衣实在看不下去了,起身走来,他并没有看烨云迟什么状态,也没有多言半句,单手结印,从掌心升腾起一缕气流,随着气流推出,将烨云迟的手从小晚的胳膊上冲解开来。气流的力道刚刚好,并没有伤及二人,烨云迟身体微微后撤了半步,烨云迟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警惕看向苏雪衣,随后半缓过神,略微尴尬地冲苏雪衣解释道:“我故意逗她的。”
苏雪衣并不好奇烨云迟怎么了,只轻飘飘一句:“让穆姑娘早些回吧。”
小晚看这情形,赶紧地、立刻地分别给三个人行礼,离开了......
“诶人都走远了,别看了!方才你那样......是故意的?看把她吓着了。”许汀白又拍了烨云迟一把。
他敷衍道:“当然是故意的,就想吓唬她。她几天不洗漱的样子.....你们说,好不好笑?脸花的,衣裙脏的,心绪也是浮躁的......”
许汀白没心没肺道:“以前的烨家二公子,是怜香惜玉的,换做以前啊......今日却没见你给女人擦脸。她右脸上浅浅那道墨迹,早知你不帮她擦,我帮她擦了。”
“我倒觉得,她如此这般甚好。”烨云迟低头玩味一笑。
“看似浮躁,实则并不浮躁。”苏雪衣一边扒拉菜盘里的豆角,一边冷不丁来了一句。
两人正疑惑苏雪衣为什么这么说,只见,苏雪衣指了指桌上的菜肴,道:“浮躁,便做不出这样的菜来。”
烨云迟、许汀白听完,朝那些奇奇怪怪的菜肴瞥了瞥,不约而同地点头,许汀白还抚掌大笑,表示不能赞同更多。
他二人又开始品菜、摇头,再品、感叹。
特别是许汀白连番感慨发问,
“你什么时候听她唱过?真有《活该这曲子?可真吊足了我胃口!”
“云迟兄,我们上次的赌约算不算,还继续赌不赌?我看一百灵盾太少了,说定了赌注翻倍!我看啊,此女子,你不行的!”许汀白极其鄙视,“啧啧,可惜啊!你看不见方才你哄她的样子,大丛国郎官第一枝,何曾如此弱势过?该不会对她还真有企图?”
“我哄她?什么时候?”烨云迟疑惑道。
“就他让你用法术把菜变好吃那时候。可惜啊,你不自知,当时哄人的样子!”许汀白像人间独醒一样开始得瑟。
烨云迟摇摇头,觉得许汀白夸大其词了。
苏雪衣慢悠悠插话道:“没发觉,她虽出身平民百姓之家,对我们也礼数到位,但骨子里,并不觉比我们低一等?”他又觉得这么说似乎不太确切,接着道,“我并非是指她轻视之意,而是说,她和平常人不同。和她交谈中,你们没察觉,平等像是她流淌的血液一样自然。自知身份,却毫不卑微。”苏雪衣并非征求同感,更像是自我判断力的确认。
许汀白点点头,“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一旁的烨云迟也在体会,“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他又转念一想,“不对!不止一点儿,她时时刻刻嘲讽我那力道,哪里是什么平民女子!”
苏雪衣抬眼观察烨云迟,他在说这段话时,脸上洋溢的神情。
“你方才说,要带她去什么有趣儿的地方?”许汀白好奇打断。
“我也不知,就随口一说。”烨云迟实话实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