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逸多词赋,
郎官第一枝。
这丫头说他心绪直接,情感不递进?好像说得是?也不是?
烨云迟回味了片刻,这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小晚师妹,从前的我,既不突兀,也不知递进为何物。”他不正经的语气,透露出几分较真儿。
“那看来,认识太短,从前大人什么样,小晚确实不了解。”
“但我不但了解你,还知你心绪,”他彻底不打算收敛了,忍不住继续戏谑逗趣,他微微抬眉道,“前后两次入怀,你可知你截然不同的心绪?”
没等小晚回答,他自问自答道:“第一次入我怀中,你惊慌失措,惊吓大于享受;第二次入怀,你却低眉垂眼、手足无措,纵然你掩饰很好,你回过神来,在我怀中,还是害羞了,对吗?”
听他这话,小晚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看了眼一旁看戏的苏雪衣,又觉得多了几分尴尬,本来想脱口而出“真油你的”怼烨云迟,奈何他听不懂,便叹了口气,无奈嘲笑道:“撩人的痞子还自以为细腻!”
“你!”烨云迟被这话呛到想笑,咬着牙、夸张地指她。
小晚连忙缓和,放软话:“云迟大人,求您了!我可以走了吗?天色太晚了。”
说完,又看向了一直不言语看戏的苏雪衣,他除了刚才噗嗤一笑,就没别的情绪了,也不去劝解,他究竟是什么心情看完这一出的?小晚心服口服。
烨云迟也看向在场的第三人苏雪衣,叹了口气,邀评道:“见识了吧,雪衣兄?”
小晚想,既然cue到了吃瓜群众,总该接话给点儿反馈了吧。
只见,苏雪衣不紧不慢跟烨云迟说:“天色已晚,我们也该走了,”又回过头彬彬有礼对穆小晚说,“小晚姑娘,云迟兄就是喜欢玩笑,不必往心里去,习惯便好。”
占城国大皇子这慢悠悠的风格,与在书斋里刚见面的时候一个样,却和初次见面的印象不一样。
小晚连忙也礼貌回道:“那是、那是,让雪衣殿下见笑了。”
接着,任烨云迟不停地贫嘴,小晚也不再回怼了。这下子,三人行,必有三人,从两人默不作声,到三人面面相觑......沿着环湖康衢,行人更少了,道路两旁挂满六方宫灯,映照得唤日阁在夜幕中惬意、典雅。
走着走着,小晚远远和他二人拉开了距离,跟在他们后头。
烨云迟几次回头打量,意味深长,但小晚都用眼神还以意味深长,比他更深、更长。
三人一再陷入沉默,一路上,小晚越走越自在,难得清净。只要不总想着怎么应付,光看他们一双身姿挺拔的背影,再加上唤日阁独特的夜景,真是一道好看的风景。
虽说,烨云迟走走停停、几步回头,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见烨云迟停下,苏雪衣也只好跟着停停走走。时不时,小晚见他这么喜欢逗趣,也停下来歪头抱手,同烨云迟对看,反弹给他。
这样的走法,当然走得慢极了。
好不容易看到了唤日阁的大门,离得越近,小晚越兴奋,竟然有当年上大学第一个寒假最后一节课下课倒计时的喜悦之情。
经过看门的门吏后,便再次路过了大乘殿,想着小丫鬟川川和车夫一定在大门口等着自己,小晚不自觉地放快了脚步,就在她顺步突破过人之时,烨云迟突然伸手拦住,道:“欸——急什么?”
“我不急。”小晚立马否认。她想着就快跟烨三岁拜拜了,忍一时。
“不急就一起走。”他咧了咧嘴角,强势道。
小晚没接话、也没不耐烦,很顺从地继续跟着走。好不容易,三人一起走到了大门口。
正对大门,小晚一眼就看到了自家马车停在鹤清巷南侧,再仔细一看,哥哥穆之达背着手、低着头,来回踱步。他还没发现小晚,不远处车夫、丫鬟川川也早已立在马车旁,百无聊赖的等着。
是哥哥!原本以为只有车夫和川川......
小晚心里掩饰不住的喜悦,这就是有哥的感觉。她连忙侧身,冲烨云迟、苏雪衣行礼告辞,虽然礼数并不敷衍也做得不急切,还等了苏雪衣他们回礼,她才回身再次望向哥哥穆之达……
这时,穆之达也已看见妹妹。
烨云迟见她转头的一瞬间,还是发现,她好似从乌云密布到晴空万里的变化,虽然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却也感受到了在她身上不曾有过的愉悦之情。
哥哥穆之达也许是等得太久,也许是对妹妹近日进唤日阁累积的担忧,在看到她安然无恙、粲然一笑出现的瞬间,心中释然了许多。
隔着的鹤清巷,此刻少有车马来往,穆小晚左右张望了张望,解颜而笑,便朝哥哥穆之达的方向,张开双臂奔跑,发髻上的两条发带随风飘逸,衬托得她轻盈如雁、稚态童心。
“哥——”
“慢点儿!”
兄妹俩几乎同时冲彼此大声喊。
穆小晚一下子扑到了哥哥怀里,只有没有亲哥的人才知道拥有亲哥的那种乐不可言。她预感,从见到哥哥的这一刻开始,她将体会到,这一整天紧绷神经之后的,“一切都值得”的那种幸福感,甚至想到了回到家的团宠感觉......
对穆之达来说,这还是自己的妹妹?像欢蹦的小鹿一样的妹妹?对他而言,也是第一回体会到做哥哥的感觉。这在过去,是没有过的,兄妹之间的抱抱更不曾有过。更何况,从小到大,穆小晚和哥哥说的话,一张纸就能记录得清清楚楚。
丫鬟川川也凑上来拉着小晚问东问西,穆小晚简单跟哥哥解释了几句,正打算上马车回穆家的时候,烨云迟、苏雪衣并没有离开,反而走了过来。
烨云迟一本正经道:“想必这位就是穆姑娘的兄长了?”
没等小晚介绍,穆之达就立马迎上前去,得体地行礼寒暄。
小晚正好奇哥哥怎么识别出这二人身份的,哥哥便主动说,因为大乘殿对外开放,早在大乘殿听学和大乘参理的时候,有幸见过苏雪衣殿下和烨大人,还称书斋是旷世之才汇集地,并谦逊得体表达了希望他们在书斋里,能多担待自己妹妹。
小晚全程挂着“姨妹笑”看着得体的哥哥,总之,哥哥的动作、表情、礼数、细节,她哪哪都觉得哥哥为自己做得刚刚好,不卑不亢。
三男子得体谦逊地攀谈了一番,仿佛没有地位的悬殊,只有文人雅士间的交谈。
苏雪衣并没有因为穆之达的身份地位有什么敷衍,最让穆小晚奇怪的是烨云迟,他的反差感最强,一举手一投足,身姿如松,既随和洒脱,又端正坦荡,素日里那股玩世不恭的性儿,全没了,变了个人似的。
三人光是站在那儿,就貌似相谈甚欢,最后,烨云迟还盛情相邀穆之达兄妹参加他与苏雪衣的以诗会友,说诗会就在旁边的鹤鸣酒肆。
什么以诗会友,以酒会女还差不多!小晚想。
穆小晚看场面反差过强,竟然有点恍惚,仿佛这个烨云迟和他认知里的烨云迟不是一个人,脑海里闪现了他今天姹紫嫣红的出现在小乘书斋的场景,忍不住自己晃了晃脑袋,头顶的双丫发髻也跟着晃了晃,这个脱线的晃动,晃断了三位男子的谈话。
三双六只眼,齐刷刷望向她,四人杵在那儿片刻,无人知晓穆小晚此举的意思......又片刻尴尬,烨云迟竟然没对小晚有任何俏皮话,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和穆之达往下聊。
最后,哥哥穆之达再三婉拒了烨云迟,甚至还听到了哥哥用了一句“公子王孙意气骄,不论相识也相邀”的说辞回拒烨云迟,夸苏雪衣正常,可是夸烨云迟?明显哥哥有“大丛郎官第一枝”的滤镜。
于是,四人执礼作别,穆小晚和哥哥便上了马车,真正的放学了。
望着穆小晚的马车,烨云迟扇子朝手心那么一敲,对着苏雪衣就是连番发问:
“有她兄长在,她竟一言不发,也不贫嘴,你说是为何?”
“方才她跑起来那样子,属实有点儿......”烨云迟说笑着,若有所思,“竟有兄妹感情这么好的?”
“你说说,刚才我们三人正聊着,她为何突然晃发髻?你瞧见她刚晃脑袋的样儿没?”
苏雪衣没回答,反而催促道:“云迟兄,汀白和成帷还等着,你这些问题,问他们去?兴许能有答案。”
“她突然晃脑袋,定是在腹诽我!”烨云迟自顾自说着,还爽朗笑几声。
苏雪衣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催促着他朝鹤鸣酒肆走去,一路上,烨云迟停不下来,直到见到厢房里等了半天的好兄弟许汀白、赵成帷,冷不丁第一句话:“你们说说,她来这唤日阁,会不会变得比以前有趣?”
“她?”一向好脾气的许汀白打趣道,“你二人迟迟不来,我们好一顿等,就是因为你口中的她吧?”说完又朝苏雪衣确认。
苏雪衣笑笑,不做声,许汀白就明白了一二,“我猜猜,想必是那个‘钓水生杀之柄,弈棋战争之心’的新晋爱徒吧?她头一日来,我可就听说了。怎么,云迟兄,又找到新企图了?”
烨云迟吃着小菜,笑盈盈不作答。
一旁对此并不感兴趣,但对奚落烨云迟感兴趣的赵成帷插了句:“我看,这次没戏!”
“你这话就夸大了,”许汀白添油加醋道,“虽说不知有多貌美,但出身并不高,我们这郎官第一枝,号称石头都能捂热的,”他停顿了一下,“不对,是石头都能爱上的云迟兄,怎么就没戏?”
“你准备下多少赌注?”烨云迟笑道。
“老样子,一百灵盾!”许汀白道。他素来喜欢打趣烨云迟的情场趣事,打趣打趣,图个高兴,认真是不存在的,男人之间,特别是关于女人的事,更没想要问个究竟。一旁赵成帷笑了笑,也不感兴趣,自顾自喝酒听戏。
许汀白是郎中令之子,和烨云迟一起长大的发小。平时在宫廷内当值,消息灵通,常常在一起讨论各国使臣在蕃坊的奇闻轶事。苏雪衣、赵成帷时不时也加入他二人的酒局,四人虽然身份不同,共同的特点就是与世无争,与己无争。包括苏雪衣,久而久之,三个大丛国人也渐渐不把苏雪衣当作外人看,再加上苏雪衣多年不回占城国,大丛国上上下下都知道这是个不受宠的别国皇子,算半个大丛国人。
酒过三巡,烨云迟开始让小二换酒,抱怨今日的屠苏酒不如往常。店小二连忙给烨云迟换,鹤鸣酒肆什么都能忍,就是不允许有人说他们酒不好喝,于是,把往日贵客们最爱的罗浮春、赤印泥、桑落酒都换了上来。
烨云迟还是喊难喝,掌柜的亲自出来赔礼,烨云迟并没有责备,看三个兄弟都纳闷这些酒和往常并无差别,他跟掌柜说,许是自己的问题,最后品了一杯桑落,摇头说了句“罢了”,便没再换酒。
掌柜退下后直摇头,他当然认识烨大人,素日非常好相与,并非故意找茬之辈。
这一顿酒局,让苏雪衣他们三人,喝了好多品种,结果,掺着喝,没有一个人免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