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阿迪在QQ上和余周舟联系过几次,都是讨论学术问题。余周舟发现阿迪也喜欢晚上留在办公室不回家,大家应该都是嫌弃香港窝囊的住宅环境,尽量把更为舒适的办公室最大化地利用起来。不过科大毕竟比较偏僻,研究生大多住在附近的坑口或者将军澳,回家还需要搭小巴,所以阿迪一般不会和余周舟聊太晚。反而是余周舟的几个大学同学,晚上时不时来找余周舟聊天,搞得余周舟离开办公室的时间越来越迟。
余周舟的QQ在夜晚十点多钟又开始闪烁,她点开,是糖果。
“在吗?”
“在。”
“好烦躁,和你聊聊。”
“说吧。”
余周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变成了知心姐姐。无论是读大学还是读研究生的时候,她都是寝室里年纪最小的那个。她不算少年老成或者成熟稳重那一挂,相反,与她低年龄相匹配的低情商倒是让她常常连自己都过意不去。大学期间,因为她的心直口快引发了不少小矛盾,有段时间,余周舟甚至感觉自己闯祸太多,在寝室快待不下去了。
然而大学毕业以后,或者说从她来香港以后,余周舟突然变成了香饽饽。先是不可避免地做了一段时间跨境代购,后是偶尔给大家普及一些资本主义的新鲜见闻。没多久,她就开始变知心姐姐了。
大概是嘴巴比较严,思想比较开放吧!这是余周舟自己的推测。
实际上,倾诉者的苦闷时段都在夜晚。而夜晚,是许多家庭的温馨亦或闹腾时刻。糖果其实找过很多人,最终只有余周舟这个孤身一人在香港大学黄克竞楼一间小小办公室内抱着公家电脑蹭着学校空调不肯回家的“闲人”给了回应。
从此,知心大姐一炮打响并一发不可收拾。
连续一个多月了,每到夜晚就进入到糖果的痛不欲生时间。
糖果是余周舟的大学室友,蜀地自贡人。那时的大学宿舍还是八人间,拥挤、简陋、燥热又矛盾重重。但毕业之后,心里有什么苦闷时还是想要在这八个人之间排解。究其原因,一方面是曾共同经历了从青涩到成长过程中的大部分咸湿时光,说什么都不需要重新做背景介绍。另一方面,大家天各一方,生活轨迹渐行渐远,心里话劈头盖脸喷在这样亲近又遥远的伙伴头上是最无所顾忌、最安全的。
糖果的痛苦由来已久,大学时她爱上了一个杭州男孩,并身体力行发动攻势追求到手。大学的恋爱是纯粹的,可能只是看脸。毕业之后,无欲无求的自贡小城市普通家庭与志向远大的杭州大城市中产阶级家庭的矛盾开始凸显。糖果的妈妈希望她留在身边,为她打点好了自贡一家银行的工作。糖果男朋友的家里也开始打点,为他的出国读书铺路。然而糖果男朋友并不是什么青年才俊,一个在普通大学各种挂科的男生,被家里逼着走上一条未来光明璀璨而眼前基本操蛋的考寄考托之路。也多亏这位考一次挂一次的学渣男友,糖果与他硬是在大学毕业之后维持了好多年的恋情,同时也与双方顽固不化的家庭进行无休止的对抗。
所谓的对抗,其实大多是虚弱无力的。糖果大学不是优等生,工作不是佼佼者,她没有显赫的家庭,也没有什么可以炫耀的皮囊。她对抗了五六年,看上去也只不过是赖着不肯分手而已。
直到某一天,这位学渣男友在卧薪尝胆几年之后,在所有人都在猜测他这么久都没法出国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考试通过了。很快,华丽逆袭的糖果男友进入澳大利亚一间几乎全是中国人的普通大学,投入一位华裔教授的门下开始攻读研究生。
这段感情在长年拉锯的疲惫状态下,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大洋阻隔下,走向崩溃的边缘。
“你说我是不是太傻了,我这些年到底是为了什么?”这是糖果今天的开场白。
“我们这次可能真的完了。”糖果在电脑那头哀叹。
余周舟打开一篇文献,每到这个时候是读文献的最好时机。
对于不断闪烁的QQ头像,余周舟只需要间中回复一句“没有,这不是你的错”、“会过去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然后在十二点之前,余周舟也许就能顺便攻陷一段之前怎么也想不通的科研难题,然后兴冲冲地写在自己的实验计划本上以便第二天开始细致规划怎么执行。
不过今天,余周舟的文献还没读完摘要部分,另一个头像开始闪烁。
点开一看,是久未联络的大学同学,另一个寝室的渝都女孩李子。
余周舟突然想起来,刚才她在翻看QQ空间时似乎为李子的某条状态点了个赞。
说是久未联络,其实大家都有对方的QQ,在社交网络上的动态大多可以看到。也许很多人都是这样,以为在社交网站上互相交换状态就是相当于保持联系,但实际上也仅限于看到眼前的这一点点而已。一个普通人能有多少正经大事可宣布的呢?有的人一年两年甚至好几年才想起来发一条,然后就很快淹没在其他活跃用户的刷屏之下。
李子的状态有什么特别呢?其实并没有。余周舟点了赞,纯粹是发现自己已经有九年没有李子的消息了。
李子在大学时不算什么风云人物,但她的恋情却很瞩目。瞩目的原因很简单,渝都小家碧玉李子身高只有一米五,她身边的北方大汉男朋友身高一米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