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骁坐在茅屋里,审视着各种可能。
他无法确定复活后的珐兰是否还拥有原来的记忆,因为人之影的记忆力本来就不咋样。任何刺探性质的问题,得到的回答都会是一段婴儿般的呓语。
他从未听说过旧世界存在能将人死而复生的技术,尽管那个黄金时代的科技已经相当发达,能将他人的器官移植到体内,甚至可以再生修补一些微小的残缺。但死亡依然是死亡,这道界限自人类诞生之日起就被划开,绝不能被逾越。死者不会有来生,更不会转世投胎到另一个人身体里。
而今天发生的这一切打破了界限,由此又衍生出新的问题:这个珐兰和昨天的死者是不是同一人?
他决定先去问琶婕,这是他唯一能勉强正常交流的对象。
“你们会死吗?”他问。他在词汇库里找不到这个词,只能用“消失”之类的字代替。
琶婕似乎在思索,思考这个字的概念,她最终放弃了。凌骁想,这是否是因为人之影能够死而复生,因此完全失去了死亡观念。或许在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注定了失败。然而,一分钟的寂静之后,琶婕指着峡谷下游,那是人之影返回的方向,然后说道:“我们在那里更换。”
“更换?”他问道,“从瀑布下方?”
琶婕沉默着,凌骁觉得这可以理解为默认。
他很明显可以意识到,这个族群掌握了某种永生不死的技术,通过不断地更换身体,尽管他无法理解这个过程是如何完成的。他终于明白这个村子为什么既没有老人也没有小孩了,人之影每隔一个月都要在瀑布下的某个神秘处所完成仪式,更换掉旧的身体。这个过程必定要借助于外力,这些人的傻脑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开发生物工程技术的样子。
凌骁继续问道:“那么,下一次更换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返回?”
“在那一天。”
完全是废话。
他无法得到想要的答案,独自思考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些推测毫无用处,凌骁觉得追根究底的自己像个傻子,为此他时常火冒三丈。他需要想一个好策略,然后付诸行动。他收拾好东西,在脑海中勾勒出计划,现在只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
二十四时十五分。
深夜时分,人之影开始有组织地聚集,显然是事先约定好的。他们往大裂痕的方向走,再一次爬到瀑布下面去,一如上次,晚风的悲鸣在周围响起。凌骁第一时间就发觉了他们的行动,他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看身边熟睡着的214。
“要跟上他们。”他想。
琶婕面无表情的死亡威胁回荡在耳边,凌骁眼前浮现出她说这话时淡漠的神情。他决定独自跟上去,一探究竟。他蹲下身,把自己隐藏在高耸的茅草丛中。
人群从茅屋中走出,如河流般汇聚,六十四个人之影很有默契地排成一排,没有争抢、排挤,每个人都沉静异常,如朝圣般庄严肃穆。六十四个长袍整齐地陈列开来。
浑浊的大气遮掩了月球的轮廓,但仍有稀少的月光洒落,给夜色中的队伍套上一层银色外壳。队伍开始移动,速度很慢。人之影的长袍被晚风掀起来,气流灌了进去,拂动的衣摆上波纹涌动。
不需要商量和徘徊,他们的目标很明确,一旦聚集完毕就向裂缝进发。凌骁悄悄跟在队尾百米左右,确信自己没有被发现。
山间的小路并不好走,加上狂风的阻碍,有好几次他险些跌倒,发出的噪音被晚风的演奏所掩盖。看起来,人之影对这条路线非常熟悉,陡峭的山路在他们脚下如履平地,队伍中所有人之影的步伐都保持着惊人的一致,前后距离严格控制在半米左右。恶劣的地形和环境完全不能打乱他们的队形。
终于,队伍来到了瀑布前,河水在此处坠向裂缝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