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皇宫东西分置,西侧为后宫妃嫔玩乐之所,东侧为朝堂军国政务之腹,最是禁卫森严。 所以那白日里在御书房刺杀梁帝不成,劫持了君怡公主阮思齐出逃的刺客,理所当然是向着皇宫禁卫疏漏的后宫逃去的。 历经一番艰辛的厮杀打斗,一行人追至宫门口时已是墨染苍穹,夜空月朗星稀,唯有如水月色裹着城楼上的灯影绰绰。 眼看刺客劫了阮思齐即将向宫外逃离而去,梁帝一声令下,带人更是穷追不舍。 “陛下,是陛下!护驾护驾。” 此时人群宫门外守门的众将士中不知是谁突然一声惊呼,众护卫见状也纷纷聚拢了来,将宫门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梁帝负手于众人面前面无表情看那刺客,不怒自威,“放了公主,朕可饶你不死。” “哈哈哈。”那刺客仰天大笑,不慌不忙回头看向梁帝,开口鄙夷道:“堂堂大梁国的一国之君,难道就这么一点本事么?” “宵小之辈,休想困住我。” 说着,那刺客阴鹜一笑,趁宫门守卫不备便挟着阮思齐从城墙一处缺口跃上,堂而皇之消失在了夜幕里。 腿伤尚且初愈又遭此重创,落地之时,一直咬牙隐忍的阮思齐终被疼得冷汗直冒,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哈哈哈。” 刺客又仰天笑得肆意,更是鄙夷的眼神无一不在讥讽这皇室的金枝玉叶如娇花般易折。却不怜惜,架在阮思齐脖颈上的长剑又嗜血般逼近了几分。 他禁锢着阮思齐的肩,挟着她翻身上马,一把将她扔在马背上。看着月光下这双清澈灵动而愤恨的眼更是觉大快人心,不禁轻蔑道:“啧啧啧,阮天弘一向自命清高,怎的竟养了这些个没用的东西。” 骏马奔驰颠簸,阮思齐正是痛得浑身发抖,气不得立即将这劫持了自己的刺客五马分尸。此刻听得他这般肆意侮辱皇室尊颜,更是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了。 直接咬牙切齿冷声呵道:“大胆狂徒,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梁朝天威浩荡,且容你这般轻易诋毁。” “呵!好狂妄的口气!”刺客沉冷了眼眸看她,不觉好笑,“你可知我是何人?怒屠百命,血战城池,这梁国之大,在我手中不过三日可屠完尔。” 说着,刺客邪肆一笑,手下马鞭大力一挥,骏马更是嘶鸣着如离弦之箭飞驰了出去,一副不让阮思齐屈服脚下誓不罢休的架势。 “狂、妄、自、大。”阮思齐突觉五脏六腑都已然被颠簸得沸腾了,疼得一口一口凉气倒吸,却仍是倔强紧咬着牙关轻蔑看他,“与……与本公主,何……何干?” 她想他或是多年前与自家父皇夺权败北被流放的皇叔,又或是十年前被下旨灭了满门的靖北侯后裔,又或是三天前因草菅人命刚被下旨入了狱的江洲司马王冕的后人。 那又有什么关系,自家父皇向来勤政,待民如子,素以宽厚著称,她相信她父皇的赫赫天威是任由无尽宵小之流都无法诋毁的。 “你……” 刺客被阮思齐惹得恼红了眼,眼看追兵即到,迅速抬起手便一记手刀砍到了阮思齐的后颈上,“找死。” 阮思齐直疼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但并未因此晕过去,却也无力挣扎,只得隐忍着伺机再动。 “放开她!” 梁帝亲自带领的羽林卫很快又追了上来,刺客目光一瞥,眼中冷光乍现,又一路挥鞭北上,直到城北蠡凌江畔方才停下。 他大笑着翻身下马,一把抓起马背上的阮思齐又摔到了地上,直摔得阮思齐浑身颤粟,许久都未能站起身来。 “阿沅!” 不多时驸马顾言也带着守卫匆忙赶来,三公主阮乔策马紧随其后,见势差点没吓得晕了过去,亏得顾言眼疾手快,长臂一展抱住她,这才堪堪把她稳了住。 “公主。” “快,救阿沅!” 阮乔顾不了许多,一把抓紧顾言的衣袖便要下马,顾言点头,拥着她翻身而下逼近江边,梁帝也在众羽林卫的卫护中大步走了来。 梁帝冷眼看那刺客,只见那刺客黑纱蒙面,只留一双冰冷阴鹜的眸子隐在夜色深处,像极了暗夜古森里嗜血的苍狼。 他紧瞧着那双眸子回忆了好半响,陌生的眼陌生的人,始终未曾忆起自己究竟树敌何人,不禁沉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行刺于朕,还胆大妄为劫了公主出逃?” “我亲爱的陛下,这你不必知道了。” 歹徒目视一周,突然一阵狂笑,笑得刀尖都在晃动。 “起来。”他又一把抓起地上的阮思齐禁锢之手中,阮思齐咬牙皱着眉,只觉颈间一阵刺痛,霎时血腥味随风散开,鲜红的血滴便顺着自己脚尖上的珍珠滑到了地面上去。 “阿沅小心!” 阮思齐命悬一线,阮乔脸色一白,一时急得六神无主,又紧紧抓住顾言的衣袖焦急道:“快,救阿沅,救阿沅,我求您救救阿沅。” “公主安心,末将一定会救回九公主。” 顾言按着阮乔的肩安慰她,看着江边那抹艳红的身影于夜风中摇摇欲坠,眼中神色也不禁冷了几分,趁刺客不备便想从一旁包抄上去。 刺客见状唇角邪魅勾起,拽着阮思齐步步后退,直至无路可退才停下了脚步。他看着顾言,冷冷笑道:“不必费心了顾言将军,没用的。” 身后是翻滚的江水,身前是万箭齐对的数千护卫,刺客已无退路,也没想过全身而退,直接放弃了这最后一搏了。 他再回眸看向梁帝,突然又放声大笑。阮思齐被他这诡异的笑声笑得一阵头晕目眩,却听他道: “哈哈哈,什么爱民如子救世济民,都是狗屁!阮天弘,你当年对我赶尽杀绝的时候,会想到自己也会有今日么?” 说及此处刺客激愤的情绪蓦然高涨,紧扣着阮思齐的手也泄恨般收了紧。阮思齐脸色煞白,一时不觉呼吸一窒,疼得近乎痉丶挛。 “住手!” 梁帝见状一声冷呵,再也顾不上许多,随即拿起一旁侍卫手上的弓箭对准了刺客的心口处,怒道:“简直一派胡言,朕何时对人赶尽杀绝过?你究竟是何人?还不速速放了公主道出实情,否则休怪朕刀箭无眼。” “从未赶尽杀绝?好一个从未赶尽杀绝,哈哈哈。” 刺客打断梁帝的话,笑得近乎疯狂。他挟起阮思齐再度退至江水边沿,眼看脚下江水肆意翻涌打湿靴面,在夜色之下如同吞噬万物的地狱魔窟,面上神色更是狰狞。 他一双眼眸紧紧盯着梁帝,见他表面是镇定,眼中目光却担忧紧锁自己手下之人,不觉大快人心。 不禁诡异笑道:“阮天弘,你知道为什么我劫了你的掌上明珠却还要来这蠡凌江边么?” 梁帝冷哼一声,并不回答他,“大难临头,还在诡辩。” “哈哈哈,阮天弘,你还是这么自大。”那刺客冷笑连连看向梁帝,“你还记得十年前岭南之事么?” “是你?” “对,是我。” “你要做什么?”梁帝一颗心突然悬了起,可不等他有所动作,那刺客对他再度一阵狂笑,挟着阮思齐便纵身跃下了江中去,“我要你生!不!如!死!” 刺客绝然而嗜血的话语随风传来,可江边那两人的身影却消失再也不见踪迹了。 “阿沅!!” 阮乔率先回神冲至江边,悲恸得不可抑止地临江嘶喊,驸马顾言急忙去拉住她,不多时,祁俊与小叶子公公也急时赶到了蠡凌江边来,阮思齐却无缘见到了。 “公主!” “主子!” “公主您快回来啊!” 冰冷的江水进入耳鼻时的感觉如此熟悉而又猝不及防,她知道今日自己必定要葬身这蠡凌江腹了。 她还记得儿时夫子说过,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这般与刺客同归于尽,阮思齐到觉也死得其所。只是坠入江中之时竟听到了新科状元祁俊的呼声,她又觉不值了。 迄今为止她都还没同他两情相悦呢! 好不容易他主动寻来了,她却要与他阴阳相隔了。这下可随了她父皇的愿,真要便宜那劳什子的如嫣郡主了。 …… 阮思齐葬身江腹,阮乔情难自制,终是悲伤得晕了过去。驸马顾言见状急忙派了人送她回府好生照料,又送走悲恸不已的梁帝,才领着众护卫沿江寻找阮思齐的踪迹。 而另一旁,死未见尸的小叶子公公却率先伏在江边哭成了泪人。 “主子,呜呜呜,您快回来呀主子。” 小叶子公公哭得肝肠寸断,祁俊愣在江边,一时也难从这再一次的生离死别回过神来。 他不可置信地望向江面,看江上水雾弥漫,天际尽头一钩残月冉冉升起,朦胧而又凄寒,翻滚的江水里早便不见了君怡公主和那刺客的踪迹。他不知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本要到下月十五才遇害的公主,竟在今日突然在他眼前葬身在了江腹之中。 对预知的失控,与未知来临的猝不及防,直让一向泰然自若的祁俊整颗心都抑制不住地颤起来了。 他起身跌跌撞撞退离江边,见势不对的小叶子公公也顾不得悲痛,急忙过来扶住了他,哭道:“祁大人莫要伤心,我家公主福大命大,奴才相信她会逃过此劫的。” 话虽如是说着,可小叶子公公自己也知这些不过是廖以自·慰的谎言罢了。这蠡凌江的水虽不比太湖寒凉,但波涛澎湃能吞噬万物,一旦没入江中怎还有生机? 小叶子公公越想越是伤心欲绝,祁俊看他,突然便想起了什么,一把拂开他的手折身回了城。 “不对,事发之地应该是城西,城西!今日公主定不会有事。” 祁俊话说得不明不白便匆匆离了去,小叶子公公看他神情恍惚至此哭得更凶了。 不过他不知的是,正如祁俊所料不差,蠡凌江水虽澎湃汹涌,但落入江中的阮思齐一时半会儿还无性命之忧。 正因着蠡凌江水澎湃,一坠入水中那刺客也便因此失了对她的禁锢。有着上次坠入太湖的教训,阮思齐这次倒能在水中多憋些时辰,也多了几许呼救的机会。 只可惜,呼救未果又被人从身后打晕了。 再度恢复知觉,是在一个昏暗的房中,阮思齐醒来时天色已晚,视线里一片模糊。 她转眸,隐约看出桌旁坐了一道身影,身形婀娜,姿态娴雅,一时喜不自胜,便唤了一声道:“三皇姐。” 她这一声惊呼落下,身影果真回过了头来,那是位衣衫素白的女子。女子素纱掩面,不露真容,只留一双扑了淡淡金粉的眼眸随着烛火跃动。 虽形似她皇姐的模样,但并非她三皇姐阮乔。 阮思齐徒然大骇,顿感那隐在烛火里的眸子熟悉之至,须臾渐渐明了,不由冷冷吐字道:“你不是三皇姐,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扮作本公主的模样?” 女子闻言淡淡一笑,起身盈盈走来,举止甚是优雅。清澈的眼,细挑的眉,就连不置一词时的模样都与她一般无二。 阮思齐冷冷一笑看着她,任由那浓郁的荼芜香扑鼻萦绕开,又在窗外突来一声巨响时淡了下去。 “你究竟是谁?” 阮思齐没了耐性,扭动着身子便要起身。那身影看她一眼,既不搭话也不阻挠,快步走到窗边瞧了一眼,趁着阮思齐埋头之际又将她打晕了过去。 女子走到阮思齐身边,缓缓把面纱取下,露出面纱下如阮思齐一般无二的脸,忽然便笑了,“永远也不问我是谁,便这么一直生活下去吧,阿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