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天池处在东周边界,是东周的皇家禁地。它并非一湖池水,而是一眼深不见底的幽潭。据说一位少女在此沐浴后,独自生下了婴孩,而这个孩子成为了东周的第一个王,因而皇家在这一地修建了朝拜的庙宇,以求永世昌盛。没有人会去辨认传说的真假,或者说,凡俗大众们赞颂国之强大,更希望自己的王就是天选之子,而这样的传说愈演愈烈,似乎就成了真相。一直到如今,东周已经传世到第三十六世皇帝刺,民间除了赞扬这位皇帝的智谋和骁勇,更津津乐道于他的专情。一直以来,他只有一位王后——靡,在新婚的第一年就为他生下了两位王子,铭和锡。
在钥城时,偶尔能从进贡归国的使臣口中,听到关于东周国人的勇猛,那里的男儿都是以酒为水,体壮如象。这时,我便和姜幻想出一群人头象身的怪物,在装满浓酒的池塘边搏斗打闹。我问姜,是否想嫁这样的儿郎,她嗔怪道,“你才想嫁”。
离开钥城前,曦给我们的随行物品中放入了许多鹿皮外套和绒物。
“听说那里很冷”,曦这样告诉我。
“要照顾妹妹,知道吗?”,俪拉着姜说。
姜懂事地点头。可柔弱谦顺的她仅比我大一岁,又怎能保护我呢。那时候,我们都在忐忑路途的遥远和未知,也在感慨,自己可能真的会和那人头象身的怪物相处一生。这便是天命难违吗?
不知昏沉了多久,一丝微微晨曦透入眼睛。随从的声音渐渐在我耳边清晰起来。
“主,您醒了。”,侍婢将我扶起,“您睡了三日了。”
“我怎么了?”
“医匠说是误食了有毒的菌菇。”
我忽而想起姜和我一起喝的汤,便感到一阵紧张。
“姜。姜!”
我在大帐内寻找着姜的身影,听得侍婢说她未曾食用,才放下心。受东周使者的安排,他们已动身前往溯源天池朝拜。我不顾尚且沉重的身体,执意要去追随他们。我不能和姜分开,因为这让我有强烈的不安感。侍婢也无法违逆我,便收拾行李,唤几名侍卫随我出发。
狭长幽暗的林间走道上,头顶的光线被参天叶林和环绕的薄雾散成几缕柔和的斑点,古怪的虫鸣和鸟叫从四周传来,身后伴随着士兵前进时盔甲的乒乓作响。越向山上去,雾气开始变得浓厚,空气中弥漫着被露水蒸湿后的泥土混合着腐烂植物的气息,一些好似萤火虫般的绿色星光从脚边跑开。侍婢在前方领着我迈过一些潮湿的青苔,白雾一阵阵迎面而来,穿过我都面颊和衣衫,令我感到一丝寒意。
“你来了。”
我仿佛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轻语道。四周雾气渐浓,原本病态且沉重的身体仿佛出现了幻视幻听,我似乎看到白色的鸟群从头顶飞过,她们的眼角带着一抹丹橘色,啸叫声刺破天空,让我不自觉捂住耳朵。忽而,我查觉到一丝不对劲,侍卫跟从的声音仿佛已消失很久了。我停下脚步,转向身后白茫茫的一片,确实不再有任何人跟上来。我再回头,发现前行的侍婢也找不见了踪影。
“姜,姜。”
我在林中呼唤着,回答我的只有零星几点虫鸣。我愣在原地,在浓雾弥漫中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前行。我使劲揉搓着有些惨白发僵的双手,顺着地面依稀可见的道路开始小跑,那些萤火虫般的绿色生物如水珠般被我踩碎,发出嘎吱一声,墨绿色染上了我的衣裙,让我更加害怕。
终于,我在力气耗尽的最后时刻,隐约听到了一股涓涓细流。我扶着树干大口喘气,在诧异中抬眼望向四周,眼前的浓雾渐渐散开,展露出的,是一眼深潭。潭水如琉璃般一片死寂,我小步向前,差点跌入潭边泡发的腐烂植物伪装的潭水陷阱。墨绿色的潭水从四周向中心收紧,形成深不见底的黑色,绿色发亮的光斑如气泡般从潭底浮向岸边,形成拳头大小的生物,爬出水面四散逃跑,消失在浓雾深处。我沿着潭边,走向一支伸向潭水的腐朽树干,小心向前攀爬,落在靠近潭水中心的上方位置,想要探究光斑的来处。这一定是溯源天池,可他透露出死亡的气息,我想象着在这里沐浴的少女一定并非出自本意,倒像是被这潭水挟持,从而逃离不了。环顾周围的植物,都被巨大粗壮的藤曼缠绕苟活着,一片可怖的景象。我将鞋袜和薄衫褪去,坐在树干上,将脚深入潭水中,刺骨的寒冷一寸寸侵蚀而来,却让我原本沉重的身体有了些许振作。
天池就像一个巨人的眼睛,墨绿泛黑的眼眸,盯着打扰他的我。我晃动着潭水,让冷冽在脚踝和脚尖和回荡。这个时候的我仿佛忘掉了一切。忽然,我看到了一个身影在潭边的浓雾中隐约可现,雾气渐渐褪去,那分明是一个明眸皓齿的英俊少年。他的目光中透出惊讶,灼灼地望向坐在潭中树枝上的我。我看到绿色光斑在他脚边浮动,给他的衣裙边染上墨绿色,就像是一位森林的使者。我以为,是受到了守护者的驱逐,便想要回到岸边,去向他讨要一个离开的方向。可就在湿滑的脚底接触树干的一瞬间,我失去平衡,最终沉沉地跌入水中,跌入一片无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