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精神也不太对吧，那阵子，“塔塔说，“可能抑郁都差不多。“

“抑郁也不能一概而论，有的人因为肠胃炎，有的人从小有家庭因素，有的人对工作学习和宅有执念导致忽略运动与社交，有的人就只是因为二十多年从没有过性生活……“

“性也不坏啊，互联网时代过来的孩子什么不懂，就差实践了。你不是说我就缺经历吗？“塔塔说。

“怎么又说回来了，“修恩叹口气，“你就是爱抬杠吧。“

“怎么都好吧，身体欲望也挺纯粹的吧，“塔塔说，“但要是跨性别都能喜欢是不是更纯粹，光为了身体欲望也不见得就不纯粹？爱就是爱嘛。而且，求生是最紧要的吧。“

“求生确实是最紧要的，多少人活着就是为了那一点多巴胺和血清素呢。我也说不清，每种喜欢都值得尊重。但是我自己并不喜欢说爱不爱，喜欢不喜欢。喜欢还是来得快去得快的，人就像风中的麦浪。有时候好得要命，有时候又陡然消失。你想想拉拉。更多时候我就想，我只要有一个人不离不弃不会走掉就好了，就像生命中的旅伴，别的要求都不需要。等到要死的时候，一睁眼谁还陪伴在旁边，那大概就是爱吧，“修恩说，“时间是最实际的证明。“

“那不一定吧，如果我爸一直呆着陪我揍我揍到时间尽头，那也怪可怕的。“塔塔说。

“不至于吧，你就那么怕你爸。“修恩问。

“不只是我爸，我爸妈我都怕。他们老是控制我，小时候有一次我出走，想去少林寺，都上火车了，半路给揪了回来，“塔塔说，“反正我就没有过自己的意志。“

“你还真打算出家？“

“当时想着只要不在家，在哪儿都行。出这个家“。

“出家我怕是帮不了你，不过我们过阵子有个《河书友聚会活动，你去吗？反正你也算是我的助手了。“修恩想了一会说。

“去。“

“我还没说哪儿。“

“哪儿都愿意去。“

*

塔塔不是平白说这些话，做这种决定的。

塔塔所没有和修恩说的事，在给林霖写的信里说了：

“嘿，林霖，好久不见，又一年过去了，虽然没有继续给你写信，但还是一直都在。

今天爷爷去世了，早上跑去医院和医生吵架了，她们先欺负人的，然后去太平间跪着磕头了二十个。今年就二十一了。后来他们说爷爷早就送到殡仪馆，也不知道磕头给谁了。

人总有一死，算命的说我爷爷灵魂现在在家就在客厅中间，过几天会离开的。

我学佛刚入门，偏向禅宗，可阿含经据说最原始，我也不知道怎么选择。

你写过，每一个选择都像蝴蝶的振翅，有可能掀起蝴蝶效应，可是你又写，有选择是好的。

小时候我和小朋友们玩都是我爷爷罩我，他喜欢给我带蚂蚱，以为我喜欢，有次他抓了一只蚂蚱回来，我把它放在地板上，结果过会儿他一脚没注意踩死了。大些回家时他就拿糖给我吃，他每天晚上都要找吃的，嘎嘣嘎嘣的，大半夜的不睡觉。他还爱讲故事，我爷爷的故事多着呢。

和邻居吵吵闹闹一辈子，临走前家人都不告诉我他胃癌。他对家人说别告诉塔塔，省得她分心。

我昨天晚上回去的，他带着呼吸机一张一合呼吸不上来，晚上就离开了。

最后一面了。

我们家信天主，挂着那种画像，一个天主一个圣女一个圣父。天主长的和天使差不多，头上有一个圈，小时候，我奶奶说人不可以有歪念头，天主都知道，会惩罚的。

小时候看了很多这种书，知道诺亚方舟是他造的，放上去每一种动物来保持不灭绝，也知道伊甸园的善恶果，蛇，亚当和他的肋骨。耶稣在我心里一直是那个钉在十字架上的，穿着白衣服死了又活了，也不知道感动了人类吗？银十字，圣加后，天主。我等候是我小时候经常性的说的长大点就变了现在开始想悟道学佛了。不知道你会不会也走东方文化之路？

有些事情我们挺像的，可惜我没你那么天才，我有次做梦，梦到我从一个人山人海的圆房子里往外跑，跑过广场，遇到一个黑衣人，他把手放在我头上，我感觉到了一种玄妙，然后我就往森林走去了。

你的书我又开始阅读，很像一个我做过的梦，梦里是一片黄沙，黄沙弥漫着，中间有个白色的朦胧的圈，里面是一个人黑色的背影，那个人身影有点像少年。

前几天梦见姐姐怀孕了结果真怀孕了，梦见家里人找我结果爷爷去世了。

也许梦和现实是一样的。

昨晚做梦不知道梦见啥了，自己笑了出来

有次晚上我梦游，我就像僵尸一样两只手平着走路，然后撞到了暖气片，一下子就醒了，看到自己站在地板上，面前一个墙，又默默地爬上床，睡觉，感觉自己没有挂掉真是神奇。

去年和修恩打过一次电话，我找到他问你的经历，想象之中有两辆火车平行，方向是反的，白色的，有点像高铁，中间是一条轨道，车分别开在轨道左右，有一个人在轨道上，不知道该去哪一边，选择有时真可怕。

但不给选择的机会就会更惨吧。

二姨家养了只泰迪爱睡在桌子窟窿里。这种小狗，温顺不咬人，爱到处溜达，哪像我那时养的土狗，出门就要回家，拉都拉不住，不过挺好玩的，个性。

狗的寿命短，人的长，我爷爷都七十多了。

去给爷爷开追悼会，看了看没见过的火葬场，和墓地。给爷爷烧东西。晚上到家就很晚了。

修恩几天没动静了，是不是还在昏睡？喝了多少酒？

拉拉走了。

林霖啊，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拿你当神，而不是当需要照顾的人才说那么多。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勉强及格。我也能照顾修恩，当然。

我和家人说了想去找你们，他们没像之前那么反对，只是说要去的话要和他们一起，他们玩他们的，我做我的。

可我不想这样。

我不知道我生命还能有多长，还要在里面熬多久，日子太长了也很痛苦吧。我就想自由自在地，想到什么念头就去做，和你，和修恩一样。什么都行，不要浪费每一天。

我觉得修恩很聪明，可我也觉得他傻乎乎的。我有些地方傻乎乎的，但其实我有些地方挺聪明。我觉得和我修恩是互补的。

——对了，你觉得修恩怎么样？“

林霖依旧没有回信。

*

修恩不知情的事还有许多。之前拉拉一直撮合塔塔和修恩，修恩也并不知情。

塔塔其实也不懂自己对修恩是什么心情，她明明是来打探林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