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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一号喜宝来到了新的校园。

安置好后有军训，领到军装。墨绿条纹衬衫，一件外套，一条裤子。她和三个来自五湖四海，却囿于宿舍与床的人成了舍友。白天她们一起训练，站在太阳下暴晒，同手同脚地踢正步，后被看不下去的教练分去做操部，再后来，老师说，喜宝你做操好像在卖鸡蛋啊。于是她又被分去了武术部学习匕首操，用来在最后一天表演。

喜宝去的第一天，教练让每个人用纸板做个匕首，下午训练带上，用来比划。喜宝睡过了头，起来时已经快要集合，匆匆忙忙抽出一张草稿纸，拿透明胶带一缠就去了。

所有人都认认真真地做了一个匕首。

只有她拿着一个棍棍。

那把棍棍匕首让她遭到了全体鄙视。

教练眼呆呆看着一个女娃甩着个棍棍，喊了一下午的“杀！”

喜宝觉得没啥。自己才不是最好玩的。旁边那个女生每次练习时都好像面前有个日本鬼子，姿势有力，表情到位，每次下蹲时身体如弓箭拉开，一只手豁出去向前方一戳。

呼啦。

风的流动。

“杀！”那姑娘叫出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凶猛来。

这才是最可爱的人，喜宝吃饭时和叉包电话里说，这才是最可爱的人，是人性神性与兽性的完美结合，贯彻了佛洛依德本我自我超我理论，把爱国主义精神贯彻落实到每一个日常生活的点滴小事。

差不多点好吗，叉包在电话那端无奈地说着，师父你再这样我就叛变师门了。

去吧，皮卡丘，一个丢球把你释放出去，喜宝嘻嘻哈哈地说，我在这儿等你。

叉包正在学校复读，住在学校，三点一线，日复一日，开开手机看着考上大学的同窗好友刷朋友圈，去了哪里，吃了什么，心生烦闷，一道题变换形式反复做着失去了耐心。

别没耐心，做题时多想想出题者想让你干嘛。喜宝做出胜利者的姿态说。

他想我死。叉包说。

哈哈，你还在买奶茶吗？喜宝换了个话题。

电话那头传来吸吸管的声音。叉包含糊不清的说，放心，红七啊，天天买，正喝着呢。

叉包说自己也经常去热狗店。老板娘开始还在，总问喜宝呢？怎么没来。后来生了孩子，就回家带孩子了，换了个临时工，热狗不如以前好吃。

那就别去了。喜宝说，再忍耐忍耐，一年以后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想吃什么买什么。

然后找个好人就嫁了吧，叉包说。

好啊，我娶你。喜宝说。

别开玩笑，叉包叹口气：大数人都这么想，你想过你真正想要什么吗？随波逐流，你有问过你的心真正需要什么吗？

平凡就好啊。

什么是平凡，叉包说，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然后找个好工作，然后找个好人就嫁了？

也不是，喜宝支支吾吾，一时语塞。

等我毕业工作，叉包忽然说，等我有钱了，喜宝，你猜我会干嘛？

吃土？

别胡说。

吃一碗倒一碗？

是旅游，他说，环游世界。从喜马拉雅，到撒哈拉沙漠。

撒哈拉土好吃？喜宝小声问。

叉包叹了口气：多年好友，青梅竹马，你不懂我。

喜宝嗯了一声，心情烦闷，开始四处转悠溜达，以为这样可以摆脱心中苦恼。

她跑去城市各地的边边角角，避雨时偶然躲进一个教堂。进教堂时，人们正全体起立，手拿圣经，咿咿呀呀地唱诵着哈利路亚的赞歌，认认真真。一人头发花白，笑容慈祥，把书摊开叫喜宝一起参与，牧师在台上领唱，身侧蜡烛洁白，魔鬼三角叉般竖立。

喜宝跟着乱哼，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把所有人的调子都带跑到了天涯海角。

牧师抬头看看她，笑了笑。

人群散去后，喜宝找到牧师问，神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是吗？

嗯，你所遇见的所有，都是神的恩典，你要相信神，神了解你的每一个想法，只要你向善追随于他，他就会善待你，神爱世人。

那你过得好吗？喜宝问。

牧师笑了笑，过得很好。

喜宝点了点头，从包里翻出两颗奶糖，把一个递过去，你吃吗？

牧师摇摇头。

还是这样，喜宝心生莫名感伤，送都送不出去。

那算了。

这次她没有把糖扔进嘴里，而是悄悄放在了圣母像的旁边，如果你真的有灵，喜宝说，我不求别的，就保佑他能平安健康吧。

眨眼间，喜宝二十岁了，十多年前，她和叉包在他家喝稀饭，叉包妈妈开玩笑要她嫁给叉包。

她当真了，叉包却忘了。

她曾经想过要嫁他。岁月流逝，她只想他活得好。

随波逐流，你有问过你的心真正需要什么吗？

平凡就好啊。

随波逐流，人家说平凡，你也说平凡。

那我要说什么？作吧，闹吧，狂吧，浪吧，造吧？

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你自己，叉包的语气仿佛圣谕。

上面写着新纪元XX年，喜宝找到了自我。

后来，她死了。

死后人们归纳她的一生，写下两个字，平凡。

喜宝哦了一声，说这样也不错，平平凡凡也是活过。

两人就这样保持着联系，喜宝每天除了上课都在想着叉包，怎么和他聊天，让他压力小点，怎么讲些笑话逗他开心。叉包的声音却越来越疲惫，他觉得喜宝哪儿都好，就是越来越没自我：喜宝，你真的不用这样迁就我的，他说，照顾好你的事，再照顾别人，你看仙仙……

后来电话都很少打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

*

可故事还没结束。

在一本书中人物永远不能决定什么时候是最后一页。

决定的，是作者。

钟表走了一圈又一圈，盲目不停，人们误以为今天和昨天没有区别，明天又会和今天没什么区别，以为日子可以这么一直下去，谁都看不到未来的离散。

每个人有课题要做。神在天上看着。

喜宝，以后咱们还是别联系了吧，得散了，时候已经够久，再拖下去对你不好。叉包终于有天说：我忏悔，愿神宽恕我的罪恶……

喜宝想要最后争取一次，要去找他，和他说自己多年的喜欢，问他到底怎么想。

她和叉包约好在学校房顶见面，又买了回家的车票。

约定那天，喜宝率先到了楼顶，想要推开那扇铁条门，去天台上看看那些树，是不是依然绒球结果，绿叶反光。

一个男人走了出来，是门卫。

这么久不见，果然升官了。

升楼顶了。

是你呀。喜宝说。

你谁呀？门卫问。

门卫没穿上衣，看见有人闯入，不高兴地又问：

干嘛来了。

上天台啊。

谁叫你上来的，这里只有老师能进，你不知道吗。门卫压着嗓子说。

你是老师吗？喜宝问。

咦？你这孩子。门卫皱眉。

我以前一直在这儿，没不让进啊。

你是几班的学生，学校的新规章制度不懂啊，想来就来，门卫斥责道，学校是你家吗。

学校可不是我家吗，喜宝说，以前每次不都这么教吗？

这时她看着门卫光着膀子上奶白色的胸肌和两个红点，笑了。

瘦而无臀，奔波劳苦，命无所得。可他的胸部是特仑苏。

门卫看见喜宝嘻嘻哈哈，觉得受了嘲弄。抬着高腔说：笑什么笑。

喜宝继续笑，笑弯了腰。

我问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门卫还在嚷嚷，笑什么笑啊！啊！

没什么，我走不就成了呗，喜宝笑着回头，准备走。

叉包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一层台阶的距离，沉默。

喜宝楞了一下，叉包扭身便下楼，喜宝乖乖地跟着。

他们两个在学校的操场上走着圆圈圈，一圈又一圈。

喜宝说，我来时，朋友都劝我，说一个女孩，没必要活成这样子，很难看，本来可以活得漂亮些的，做点事情。可女权啊，独立啊，事业和价值啊，我都不在意，我就是想要和你在一块，就好了。

你还是不懂，你还是个小孩子，叉包烦躁地说：你是不是看电视剧把脑袋看坏了，谁离了谁地球都照样转，你完全可以去享受你想要的东西，你既然知道难看，就不要再继续难看了，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去照顾你，你何时才能长大？你能不能有点自我？不要总粘着我？我从来没有很喜欢你，小时候和你玩也是你非要缠着我的。

小时候的事，你其实没忘？喜宝愣了，说不出话来。

还有你爷爷，我挺烦他的。叉包又一挥手，你好好的生活吧，会有更好的人出现的。

喜宝点点头。

不要害怕，内心强大。

深呼吸。

握拳。

不要害怕，内心强大。

你也一样。好好的。喜宝最后说。

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