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啊!”
何晏诧异的再次问道:“我几乎都已经是按照成本价在往外卖了,他们再便宜能便宜到哪去?”
“怎么不能便宜了?”
作坊的负责人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带着怨气:“慎侯,我们作坊是按照一个人一月最低二百钱的薪水发放的,他们却根本不用发放薪水,这一来二去,钱不就省出来了吗?”
窝草?
何晏人都傻了。
“不发薪水?那帮人是想饿死百姓不成?”
百姓以前在地里的时候,就算再怎么被剥削,总归还是能剩些粮食在自己手中度日的。
但随着现在百姓都到了作坊里,他们生产出的不再是粮食,而是一件件商品,这个时候要是还当周扒皮,这不是要把百姓往死里逼吗?
“他们才不在乎这些呢!”
作坊负责人早就看透了那帮黑心鳖孙。
“反正到最后有官府管着,他们又不需要为那帮百姓负责!”
何晏:???
这一刻,何晏自己都有点头晕目眩。
等何晏恢复过来后,何晏才咬着牙:“那帮百姓难道就不知道来我们这吗?我们给他们发的薪水难道比其他人低吗?”
可刚问出来,何晏就后悔了。
被宗族、血脉绑架的百姓,还没有进化到“只认钱”的地步。
有时候,可能只是因为长辈们的一句话,他们就要放弃自己这边两百钱的薪水,而选择去找一份一百钱甚至没有钱的薪水。
就与何奎、尹朗一样。
在何晏要给他们工钱的时候,两人的表现就像何晏要杀了他们一样,仿佛何晏给他们发薪水,就是伤害了双方宗族血脉的感情一样……
“不太妙啊!”
何晏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这么下去,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虽然何晏早就知道世家没有节操,但却不知道他们已经没有节操到了这种地步!
说好的“仁爱”呢?说好的“爱民”呢?到最后都仁到狗肚子里去了?
“以我的名义,给许昌的几大世家送上请柬,请他们来何坞一趟。”
因为都是利益共同体,大家基本没有落了何晏面子,都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何坞当中。
何晏也没有和他们客气,在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后,就将作坊的问题直接给捅了出来。
“诸位。”
何晏敲着桌子:“工坊不是农田!以前的那种方式已经不适用了!”
在大地主时代,肯定是没有地主给自家佃户发放钱财的。因为在他们的理念中,农田本身的拥有者就是自己,让佃户在自己的农田上种植本身就是莫大的恩赐,拿走佃户的产出更是天经地义。
几千年来,这样的关系维持着大地主们的生活,这也让他们以为可以将这种关系嫁接到作坊中去。
但是何晏告诉他们——不行!
“第一!人不吃饭就会饿死!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不要指望有谁会给你们擦屁股!”
“第二!大家的目的既然都是将端坐在上方的那位拉下来,就要承担拉他下来的后果!”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皇权这块蛋糕大家谁都想吃,但是吃蛋糕的同时也要把责任给扛起来。
这所谓的“责任”,就是把百姓最基本的生存给扛起来。
不可能说将权力拿走,却什么都不承担,还想着把百姓当成一个包袱丢给官府,那弄死皇权的意义何在?
权力的最终来源,始终都还是百姓。
即便在这些世家眼中,百姓不过是些臭鱼烂虾,是“人矿”,那也不过是他们浅薄且又愚昧的认知。
如果真的把百姓都给扔了,那百姓一定会让这群世家死的很难看!
“第三!”
何晏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格外的沉重:“诸位能坐在这里,肯定都是愿意支持新学的。”
“新学的理念,可从来都不是把百姓从农田里的猪猡变成作坊里的猪猡!”
“要是谁继续执迷不悟下去,那我也只能说声抱歉了。”
生硬、陌生、毫不温情脉脉。
何晏的话让众人都好像吃了一只苍蝇,沉默在原地久久不语。
还是习惯做交际花的荀令君站出来为众人缓解了些许的尴尬——
“慎侯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大家回去后也都监督自己下面那些人,不要太过苛刻!毕竟“竭泽而渔”的道理大家也都懂,总不用我这个老头子给诸位再讲一遍吧?”
有了荀令君热场子,众人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重新开始推杯换盏。
待宾客散去,荀或才来到何晏身边提醒道:“慎侯今日说的话有些过了,方才还有不少人论辈分都是你的长辈,你的态度确实是冷硬了些。”
何晏皱着眉:“荀令君,这事还真的不是晚辈唐突。”
“一旦那些作坊的百姓反应过来,他们现在其实已经一无所有了,你猜猜会发生什么?”
到了那个时候,不光是新学会崩盘,就连曹操的势力都会崩盘!
更重要的是,一旦发生最坏的结果,新学将被彻底盯上耻辱柱,让后来者都以为新学是一条“邪门歪道”,不会再有人去尝试新学!
“慎侯,你的担忧我明白!但有些事情,只要不发生,就还算不上是事情!”
“嗯?”
这一刻,何晏看向荀或的眼神格外陌生:“荀令君,这是什么意思?”
荀或只好提醒的再深一些:
“上一次关于输血引发的破坏宗族血脉一事,新学就已经惹的很多人开始不满了。”
“虽然慎侯你后来将东海王当做引子,让陛下出来压住了此事,但大家一致认为慎侯你做事实在是太过激进了些。”
“慎侯,我私下里也算是你的长辈,在这也给你提个醒——”
荀或眼神中闪动着难以言喻的光芒:“新学,现在可不止是慎侯一个人的新学了。”
“若是慎侯在某些事情上做的太过,那有些人可能真的要考虑新学该由谁领导了!”
何晏这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荒谬。
“你们……是想将我踢出局?”
明明新学是何晏一手培育的,可现在别说是长出果实,仅仅是稍微有了些立足的根本,就开始有人琢磨着将何晏踢出新学的阵营了?
荀或也是叹了口气。
“大家并没有这个意思。”
“但是,慎侯以后切不可再这么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