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感觉怎么样?”
黑暗之中,唐尧又听见了时明父亲的声音,这声音在他听起来是那样的温柔与慈祥,宛如初阳,好似霞光。
可惜,这却打动不了时明的心。
“不怎么样,瞎了还能感觉怎么样?”
时明的语气里充斥着火药味儿,在他的心里,正燃烧着当年整个赤壁古场上的熊熊大火。父亲的这句话,在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情况下,触犯了他那脆弱如同视网膜一般的心。
他的父亲沉默了。
而时明却仍在自顾自地说着些什么。
两相对比,平海之间仿若有惊雷滚起,可海面仍是波澜不惊。
唐尧饶有兴致地听着,时明自述着身处无尽黑暗中的体会,茫茫然,摸不到界,看不见边。
可是听着听着,时明的话就像是一根不存在却能发出裂帛之音的箜篌轻弦,幽幽切切如私语恍惚心神。
唐尧的心中,此时也开始慢慢翻腾起大江潮水来。
消极,就像是那条贯穿常春的依江里终年喧闹不息的川流一样,在这一时刻泄了堤坝横冲直撞进他的灵魂。
这种感觉,绝不会好受。
他才开始觉得刚才所感受到的的自由就好像是一场空谈而已。
望着黑暗,听着极度抑郁者的发泄,唐尧的内心,突然蒸腾起一股莫名的恐惧,那名为绝望的漆黑深渊,悄然逼近,要在他的身旁肆意扩张。
能留给他的,只不过是小小的逼仄的一个角落罢了。深渊之中,举首满目疮痍,遍地的断壁残垣,黑暗接管了一切,同时摧残着一切。
唐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时明的光阴里如此被动,他的精神挣扎着,想要摆脱恐惧。
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力量压制住了光阴容器。
他无法逃脱,他只能面对。
和衣蜷缩在角落里,在灵魂的凛冬之中瑟瑟发抖,唐尧第一次清楚地感觉到了时明当年的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
天地之间,众生面前,有意识的生命思考着,无意识的生命生长着,可是他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本以为黑暗之中至少能找到自己,可是向着这副肉体身躯望去,就连自己都看不到。
唐尧彻底地慌了神。
时明,就是在这种孤独的情况下不断煎熬着的吗?
那会是怎样悲哀且凄凉的心境啊。
他从前无法想象,也无从想象,但是今时今日,他却是恍然理解了当时的时明。
可,他还是不懂为什么盲老头儿时明会较年轻时有如此之大的变化。
现在也没时间去懂。
唐尧正急于挣脱这梦魇般的令人窒息的失明状态。
时明还在不停地以一种近乎偏执的口吻,去疯狂渲染自己浸染在黑暗之中的痛苦。
“当你睁开眼,与闭上眼,看到的是相同无二的景象,你会不会倦怠。或者问,无论换作是哪个人,都会不会倦怠。”
唐尧试图从时明的话里听出些话外之音。
但是很可惜,这些看似高深莫测的话,出自一个自作高深的普通人,还是一个缺陷了身体与心灵的普通人。
一定有什么本应体会到的东西没有被唐尧抓住。
唐尧抓不住,可他必须要抓住。
否则,他永远也别想出去。
这一次的光阴身临其境,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以前从未见过的情况,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轻而易举就被左右了心神。
黑暗,真的如此可怕吗?
相信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答案都是肯定的。
而在唐尧的第一视角,黑暗是可怖的,尤其是对于一个曾经拥有过光明的人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