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此。
二夫人得到《清河序》那等贵重的书法,便是拿来赏赐小辈,也万万轮不到顾定延这个不沾边的亲戚身上。他定是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哄了年幼无知的顾西把东西给他,想占个大便宜,可惜遇上他陆明陶,便注定不能如愿了。
他心中得意,面上却一派惊讶:“啊?那清河序不是顾家表哥的吗?我瞧他给先生讲述这书法时熟稔的模样,还当是他珍藏了许久的宝贝呢……”
说罢,忽然像领悟了什么似的捂住了嘴巴,低下了头。
此言一出,李氏的脸色更加难看。
拿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精心准备着去讨好先生,足见其虚伪势利。这样有心机的人,今儿能骗了西儿一篇书法,明儿就能推她入火坑!
这人绝不能再留在西儿身边!
顾定延见状暗叹了口气,并不解释,亦垂下了眼。
想是陆明陶不知从何处打听来这《清河序》原是李氏之物,不可能赏赐给他一个外人,便借着来找姜谦的由头当着李氏的面将此事揭发,让她彻底厌弃自己。
一个寄人篱下的商贾之子,没了当家夫人的庇佑,甚至惹得她厌恶,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只怕进了族学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空为他人作绿叶罢了。
然而他心中并无过多的怨怼,反而有些释然。
入姜家求学,本不是他情愿之事,且又是沾了小五的光,更让他心中过意不去。进了府,小五对他更加的好,陪他说话解闷,还将李氏赏给他的珍品与他俗气的金银之物相换,助他博得先生青睐,这一桩桩人情欠下来,他怎么还得清?
李氏此后对他越厌恶,就越证明她对小五的重视,若是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他大不了便过些日子知趣地回保宁,反而落得轻松自在。只是,少不了负了小五一片好心。
他正宽解着自己,那厢顾西却忽然红了眼睛,大叫道:“什么宝贝?那几篇烂字算什么宝贝?”
众人皆是一愣,陆明陶更是匪夷所思地看着她,摇头道:“顾西表弟,你说什么呢?那可是书圣宋昱之的大作,举世闻名,你怎可如此诋毁?”
连李氏都有些不悦地看了她一眼,提醒道:“可休要胡说,传出去人家会说你没见识。”
小童却恶狠狠地瞪了陆明陶一眼,拔高了声音喊道:“什么宋昱之,什么书圣!要不是他有一篇字被我爹收藏写上了批注,我娘也不会因为去捡装着它的匣子被塌下来的柱子压住活活烧死……我才不要那种烂字,我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那种东西,怎么比得上顾二哥的玉如意?”
难得见向来温顺懂事的顾西发这么大脾气,李氏先是愣了愣,等回过她话里的意思后便见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小童呜呜的哭了起来,心立时揪起,忙将人揽到怀里轻声哄着:“乖西儿,西儿乖,都是姨母的错……姨母不知道还有这件事,只想着把好东西给你送去,没成想惹得你这么伤心……那什么烂字,咱们以后都不看了好不好……”
顾西只是不住地哭,顾定延见状也皱起眉,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她冲自己悄悄比了个手势。
他愕然半瞬,立刻反应过来,目光复杂地盯着顾西的背影好一会儿,才上前冲李氏行了一礼,恭敬道:“……那日小五来找我,说要和我交换束脩,我看那序文贵重,本觉不妥,可他看着那序文一个劲儿地哭,我没办法,只得答应了他,却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一层故事……”
李氏闻言怒气退去,张嘴欲斥责几句,偏又找不到由头——说到底,不明缘由送去一副惹得西儿触景伤情的书法的人是她自己,顾定延是好心照顾顾西才将《清河序》换走,她又能怪罪什么?
她看着怀里的小孩哭个不停有些心焦,脑袋里灵光一闪,对着顾定延道:“你是个好孩子,很能照顾兄弟,西儿同你呆在一块,我很放心。”
怀里的小童果真止住了哭声,闷闷地道:“顾二哥对我最好了,当然是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