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父亲已经回天乏术。邻里帮忙在院里支起了一个简单的灵堂,母亲哭着瘫坐在父亲身边,吐了一滩浓痰。大姐不知何时已经回来,她望着父亲掩面嘤嘤的哭泣,夏芙听出来这哭声里没有半点悲伤的成分,一如她跪在哪里不停的流泪只是为了不让别人觉得她太奇怪。
送走父亲后大姐没有再离开,而是和母亲一起经营水果摊。夏芙没有再看到那个和大姐一起离开的男人,但大姐很快与市场上的男男女女熟悉起来,他们几乎夜夜去聚餐唱歌,深夜才回来,第二日母亲催促大姐一起去进水果,大姐往往还没有醒酒赖在床上不肯起来,母亲便低声咒骂着大姐,独自骑着三轮车去进货。
大姐偶然和母亲一同早归,还是会打开随身听,但放的不再是婉转千回的情歌,而是劲爆的DJ舞曲。同时变得劲爆的还有大姐的脾气。她用这世界上最污秽的语言讥讽着夏芙所做的一切,夏芙的任何错误都会引起她恶毒的咒骂。这已不是那个在夏芙被噩梦吓醒时揽她入怀的姐姐。
夏芙试过去反抗大姐,但她从小就是个词语匮乏的孩子,她发现她的语言面对大姐变化无穷的讥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于是夏芙陷入了沉默,她学会了在大姐面前什么也不做,虽然这样也没有免去大姐对她“蠢的像猪一样”的评价。
大姐在家的日子似乎比父亲在的时候更加浑浑噩噩。夏芙的学习成绩在班级还算优秀,父亲的去世并没有影响她的成绩,但大姐回来后夏芙的脑袋似胀满了东西再装不进任何老师的话,成绩便这么渐渐落了下来。
中考成绩出来,夏芙只能上区里的一所普通的高中。但大姐却问夏芙想不想去市里。夏芙一如既往的低着头扣着指甲,沉默不语。大姐对夏芙的讥讽似乎已经消失了很长一段时日了,但夏芙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自己,对大姐开口说话变得异常艰难。
“你姐夫认识二中的校长,花点钱你可以去那里。”
所谓的姐夫是大姐新结交的男友,并没有结婚。他的年龄只比母亲小一岁,离过一次婚,且有进监狱的经历,虽然经营着一个小酒店,略有些财产,但母亲非常反感大姐和他在一起,毕竟大姐才25岁,风华正茂,跟一个老头要遭多少白眼。母亲背地里咒骂着那个老头但骨子里十分软弱的母亲并不能阻止大姐,大姐依然坐着老头的桑塔纳招摇过市。
夏芙不知道二姐是否遭到了白眼,但她知道自己对大姐又多了一份鄙夷。
大姐说可以送她去二中,夏芙心里有些许波动,因为那里有一个夏芙挂在心里许久的人,去了那里又可以看到他了吧。但夏芙已经习惯了对大姐沉默,连去还是不去这样简单的回答也如鲠在喉。夏芙知道自己做任何事情都是徒劳,她只是用沉默告诉大姐:你想怎样就怎样好了。
夏芙挂在心里的那个人叫石文可。每天军训集合夏芙从操场走向自己班级时,总能看到排在队伍里的石文可,有时他和同学嬉闹,转过身的时候也会看到夏芙,他就冲夏芙摆摆手,弯着眼睛笑了一脸的灿烂。
石文可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有着女孩般的白皙面庞,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被染成金黄色,柔软的头发特意留出长长的一缕挂在额头上,他时常将头猛地向后一仰,那缕头发就被帅气地甩到了脑后。
有次石文可去公共厕所,看门的人看他走向男厕急忙叫住他,并提醒他女厕在这边。这是石文可亲口告诉夏芙的。整个初中石文可都是夏芙的同桌。石文可讲公厕事件时,侧着身面朝着夏芙,两只手撑在前后桌子上,自己笑得前仰后合。夏芙用手掩着嘴也笑得不断怂动着肩膀。
但夏芙后坐的李月阳却嫌恶地瞪了石文可几眼。石文可虽然样貌似女孩但性格确是十足的男孩脾性,几乎受过所有老师的批评教育,但石文可十分聪明,成绩从未出过班级前十名,老师多半时候对他还是很容忍的。李月阳却非常讨厌这样的男生。她是班级的学习委员,听话勤奋刻苦,成绩名列前茅,是老师树立的楷模。而所有与这些品性相反的学生都被她归类为坏学生。石文可在课堂上说话搞小动作,下课与同学疯闹把班级弄得乌烟瘴气,李月阳把石文可列为坏学生的典型,甚至以靠近他为耻。有次石文可商量与夏芙串座要挨着窗户吹风,李月阳却极力反对,但夏芙同意了石文可的要求,为此李月阳一个月都没有和夏芙说话。
夏芙无法抗拒石文可的笑容,因为他是第一个肯对她笑的男生,也是唯一愿意讲很多笑话逗她笑的男生。夏芙太沉默了,沉默的让她自己都有些孤独。
军训中间休息,夏芙独自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她折了一段柳树枝条,用手缓慢而用力地揉搓枝条的外皮,不多会儿外皮和里面的木质内心脱离,夏芙将内心抽出来,白滑的内心有股甜丝的气味。脱离的外皮则形成一个空管,它可以做成一个柳笛。在夏芙小时候父亲经常做这种柳笛给她玩,开口处用指甲刮掉一点薄皮,吹起来就会发出或低沉或清脆的呜呜声。
“在做什么?”
一团阴影罩在夏芙的身上。八月下旬的阳光依然明晃晃的,但落在身上已经不那么灼热。这团阴影遮盖了阳光,夏芙感觉温度降了一些。这个人的声音中溢满了开心快乐,夏芙知道是石文可。她抬起头望向他,阳光在他身上笼罩了一层光晕,让夏芙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没什么,无聊罢了”
夏芙把枝条扔到了一旁,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她让碎发垂下来遮住面颊。夏芙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
石文可一跃坐到了夏芙身旁的高台上,双脚垂落下来几乎挨到地面。他近来似乎又长高了。
“还不知道你在几班?”
“九班。”
分班的事情让夏芙有些懊恼。报道之前姐夫带着她见东二中的校长,校长似乎与姐夫非常交好,谈笑间便让夏芙顺利进了学校,并让她自己选择班级。夏芙便在表格中填了一个6递给校长,这是石文可所在的班级。可接到通知的那天却被告知分到了9班。夏芙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夏芙知道自己根本无力改变这个结果。
石文可听到夏芙分到了九班,长长的“哦”了一声。夏末揣测着这声“哦”里是否有遗憾的成份。
“哎!跟你说件好笑的事情!”
这是石文可的口头禅,他说的好笑多半是真的好笑,即使这件事情没有什么笑点,但在他夸张的描述下也会变得非常好笑。夏芙像以往那样“嗯”了一声做出倾听的姿态。
“那天操场上,你穿着一身白裙子向我走来,我旁边的同学眼睛都看直了,你走后全都问我,你是不是我女朋友。”
石文可边说边模仿他同学的神态,样子非常滑稽。
石文可说的事情正是姐夫带夏芙见校长的那一天。夏芙刚跨进校门,就看到石文可拿着脸盆和同学疯闹。夏芙走过去和石文可打了声招呼。夏芙感受到其他同学投射在她身上的灼灼目光。遇见石文可让夏芙心中舒畅很多。
大姐让夏芙和姐夫坐桑塔纳去学校见校长,自己却在家中补觉。夏芙讨厌这个姐夫,但和母亲讨厌的不同,姐夫总是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自在。那天夏芙穿了一件及膝的白裙子,坐在轿车的后座上露出了一小节大腿。姐夫坐在他的旁边一路上述说着大姐这些年不容易、为夏芙一家不容易,说到感慨处还会拍拍夏芙的大腿,每当这时夏芙就像打了个冷战,全身猛地缩紧,连胃里也在隐隐地翻腾。夏芙望着窗外只期盼着快点到达学校。
“喂!夏芙你想什么呢?”
夏芙被石文可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想起石文可的问题心里突然有些紧张,但脸上还是挂上了笑容。
“哦!你怎么回答的?”
“我当然说不是,不过我说你是我初中同桌,也是我认的妹妹!”
说完石文可自己哈哈笑起来,脸上漾满了得意。夏芙的心沉了一沉,然后又浮上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快速地吐出来。是啊,既做过同桌又被认做了妹妹,他们的关系还是挺亲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