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那个形象稍为落魄的年轻教书先生还是亲自帮张晏找了三片云纹瓷。
两人交情不深,只是张晏曾经听过他两次课,讲的是《声律》和《幼学》,与他秉烛彻夜,讨论过关于《岁时》、《天地》、以及《祖孙父子》几篇。
越是这等润物无声之开蒙文章,愈发接近文之大道。
张晏与他,算是倾盖之交,只是最近张晏没提着烧鸡,去那旧窑场拜访。
干透了的枣木在火焰中欢愉般鸣叫。
张晏控制着体内的文字流与指端,幽然显现,忽化作乌云,白鸽,蝙蝠,花草,缓缓倾泻进火焰中。
文字流遇火如金,越炼越炽,几种幻化之物环转不息,围绕着张晏手坯成型的黄泥罐子。
如同一圈天地山河间的咒语,紧紧勒紧在罐身,只留下浅浅印痕,如淡云鸿爪。
撒过三次金粉,三次瓷粉,三次药粉。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气味,红甲绿奴被张晏安排休息,只剩商红鲤和张晏在厨房,蹲在柴火堆上,映着炉火月光,秋风微凉,夜静谧无声,气氛有些安详。
张晏不知从哪找来一根红薯,手持一根烧火棍,扒出些火炭把它埋盖住,不一会,烤红薯的香气就飘出来,抬眼看着火光中商红鲤的那张脸,红色鳞片若隐若现在白皙的皮肤下,如朵朵桃花开,张晏吹了吹碳灰,就把红薯丢给她,微光看美人,真的极美。
商红鲤手臂化为一条细长鲤鱼尾巴,摇摆游走于门后水缸中,由于真身是河妖缘故,每日都要有一段时间待在水中的。
要烧出幽隐罐,炉火需要整夜不熄,漫天星辰缀满天空时,张晏又丢了只手帕过去,微笑着道:“如果让你放弃刻意模仿人,现在你是该爱,还是该恨呢?”
商红鲤神色茫然,化为人形之后,她试着模仿一切女人,丫环,夫人,小姐,甚至妓女,老妪……从表情到动作,说话语调以及愤怒和欢喜……
她的身外包裹了很多层,现在张晏的意思是让她变回,或者说还是模仿,模仿一个叫“自己”人,她竟然一时不知所措,双眼左顾右盼,最后微微仰头,睫毛翘如美人臀,眼眸澄澈浮烁星海。
火光如波,红颜绝世。
张晏敲断半截火棍,把剩下的塞进炉火,点头道:“这便是你了。”
不去过多解释,他起身指指身下的树墩,吩咐道,“这种事情,我也并不在行,多想是好的,但是想法过多又会进入魔障,不如以身受之,舒服的,清亮的,阳光的就是方向,反之就是避所。到你守夜了,保证炉火不熄灭就行,我回屋睡会,下半夜来替你。”
商红鲤乖巧点头,从五凤楼回来她的话就变得少了很多,貌似要重新打量世界,当时张晏对她的恨意,她全感受的到,后来她从简单的利弊两字中,得到了一种愧疚,那感觉可能就叫对不起吧。
然而这个自己决定以“交易”的方式守护的公子,却和原来的那个“张才子”截然不同,他从不优柔寡断,却又能给别人最大宽容,他明辨善恶,似乎在他心里有一条线,能把所有事情都切割清楚,不管是美味血肉,还是污浊脏器,他都乐意把它们拿到明面上来讨论。
如春风一般,温而不燥,恰祛冬寒。
她低头喃喃,声音细不可闻,其实我可以守一整夜的。
美目忽然闪烁,原来这就是,害羞?
张晏出来厨房门,深吸一口气,池鱼一双吃月光,羡煞孑身小郎。
他实在受不了和那女子如此近距离接触,不止氛围尴尬,是他张晏两辈子都无有这种经验,平日里吹嘘想象不少,等这种事真正临头了,他反倒不知所措,只能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