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日,李瑜只是同往常一样,清晨习武,白日里进宫伴读,傍晚往贾母院中用饭。
探春每日在李瑜院中教怜月他们习字,因李瑜第一日便将三十两银子支给她了,她便先托范二在外面帮着带了一匹上好的锦缎,每日晚间便在闺房里赶制袍子。
探春三姐妹同住一室,迎春老实没什么心眼,也不知探春给谁缝制的,问她也只是含混不说。
惜春虽则聪颖,但她一向沉默,因此见三姐整日往西院跑,也猜出一二来,却也不点破。于是探春得以安稳地在屋内替李瑜缝制衣袍。
每日探春以《千字文》、《百家姓》教他们认字,晚间则由李瑜教他们《三字经》。
因皆是开蒙的读物,更兼怜月晴雯本就是钟灵毓秀的聪慧女子,是故她们二人学得倒快。
只有范二,资质虽不如二女,平日里也忙碌,学得慢些。只是他感佩李瑜不辞辛劳地教他,因此勤奋更甚于二女,也学得有模有样了。
转眼两日已过,这日正是九月十五。
午后李瑜从宫中回来,先在怜月晴雯的服侍下沐浴,又换了一身月白长袍,腕系铜臂,腰束锦带,上垂玉佩。
头上拿一条石青色锦布扎了个髻。外罩了一件水蓝色直领对襟披风,两只大袖盖住小臂,风流蕴籍,神采飞扬。
待申时将过,范二手提一个锦盒过来,提醒李瑜时辰到了。于是二人出府,跨马先后往秦府行着。
永宁坊,通平街,秦府。
秦业正在院里徘徊,心中颇有些紧张。
一来李瑜算是他救命的恩人,他自然心中感激。
二来自己的女儿似乎芳心暗许了李瑜,此番倒有试探他心思的意味,仿佛翁婿初见,如何不手足无措。
秦业愈是想这事,愈觉得李瑜是自家女儿的良配。虽未曾见过那李瑜,但听得可卿话中尽是褒赞,想来品貌俱是上佳的。
若论身份,也是忠烈之后、一等子爵,地位尊崇。如在神京城中比较,恐也少有这样的人。仔细想来,倒是自家女儿的家世平平……
正自想着,高伯来报,说李瑜已至府外。
秦业正想命高伯将他请进来,又恐显得自己拿大,于是道:“随我出府迎接。”
秦府后院,可卿闺房中。
只见秦可卿端坐在铜镜前,正拿手去摆弄头上的六角金丝梅花垂珠钗,一边问旁边的丫鬟:“宝珠,你说这支好看还是那支好看?”
说着又指向妆台上一支银丝嵌宝蝶恋花簪。
宝珠见自家小姐这样子,笑道:“想来这就叫做‘女为悦己者容’罢,平日里怎么不见你这样手忙脚乱的?小姐这样天仙的容貌,戴哪支都美哩!”
可卿也不理会她玩笑,自顾自道:“这支金色的太浓艳,他温文尔雅的性子,想来是喜欢淡雅的,我看戴这支银色的好。”
说罢,拢住头发,将金钗取下,又将那支蝶恋花簪戴上。
待收拾齐整了,起身来到房中一面落地等身大铜镜前,上下左右细细地看了。
只见头簪银,耳悬玉,颈环璎。面施淡粉,唇点桃脂,眉微展,眼半合,一点妩媚蓄在眉心,三分春情含在眼里。肌肤玉润,体态婀娜。
身穿一件月华云烟袄,下着一条水蓝色双鱼流水纹裙,罩了一件点红梅烟罗褙子。端是清雅无双,仙姿佚貌。
宝珠在一旁惊道:“小姐今日同以往好不一样,从前还能看出是凡间的美人,今日一见,恐怕就连天上的仙女都远不如你呢!”
可卿听她夸得天花乱坠的,只笑了笑,又更动人三分。
这时瑞珠跑进叫道:“小姐!李公子到府外了,老爷出去迎接了!”
可卿一听,立时就紧张起来,因想到过不多久便可再见意中人,又是羞又是喜,忙叫瑞珠又去打听,自己则在床沿坐下等前面的消息。瑞珠“诶”了一声又往前院跑了。
府门外,李瑜同范二正下马,便见高伯陪着秦业出来迎接。
李瑜走几步上前,先拱手见礼道:“李瑜见过秦郎中。”
秦业忙过去扶住他,道:“诶呀,恩公客气了,快请进府叙话!”说着打量李瑜身形相貌,果真俊美非凡,英武浩然。
李瑜听秦业口称“恩公”,谦逊道:“小子不过略尽绵薄之力,不敢当恩公之称,还请长者莫要折煞了小子。”
秦业喜笑颜开,道:“既如此,我托大唤你一声贤侄,如何?”
李瑜回道:“那小侄便斗胆称郎中一句叔父了。”
秦业笑着将李瑜迎进会客厅,先招呼李瑜在正中上首两把椅子上并排而坐,又吩咐一旁的瑞珠前去沏茶。
李瑜招呼厅旁站着的范二将手中提的锦盒拿过来,伸手接过递给秦业道:“也不知叔父喜欢什么,此乃宫中所用贡茶,一点心意,还请叔父莫要嫌弃。”
秦业招呼高伯收下,道:“贤侄倒是好福气,这宫中的贡茶我倒是未曾饮过,这次沾贤侄的光,也享受一遭。”
李瑜道:“这贡茶难得,小侄也藏得不多,叔父若是喜欢,来日再命人送一些来。”
秦业虽喜欢李瑜送的礼,只是要探这位贤侄的底,因此便将话往他身上引。
只听秦业说道:“贤侄的身份,我倒也知道些。令尊李謇将军戎马一生,忠肝义胆,堪称国之玉柱金梁,如今贤侄也要到立业之时,不知有何打算?”
李瑜先听到秦业说起亡考,面有悲色,又听他问将来打算,只当他随意问的,答道:
“不瞒叔父,小侄幸得陛下厚爱,明岁便要下扬州求学,三五年后学成,自有机会报效君恩。”
秦业听他说入了皇帝法眼,不禁感叹他非同凡响。却又听他说南下求学,若要三五年,那女儿大事如何?心下不由焦急,却仍按下,只装作平常地闲聊。
只听他道:“贤侄果真不凡,如此年纪轻轻,陛下便恩宠如此,想必来日定是前途坦荡,不可估量啊!”
李瑜谦道:“只求能略尽绵力,不愧君恩,为国家百姓做些事,李瑜心中足愿了。”
秦业见李瑜不骄不躁,沉着稳重,又高看了他几眼。正待再聊些什么,只听后厨来报,说宴已摆好,可移步用饭了。于是秦业起身,招呼李瑜出屋门往正堂去。
二人移步正堂,秦业先安排李瑜坐在主位,李瑜推辞不从。于是秦业端坐上首,李瑜挨着他下首坐了。
秦业命瑞珠在一旁斟酒,待各斟了一盅,举杯道:“前几日之事,贤侄对老夫有救命之恩,我胸怀感激,今日在寒舍备酒设宴,正为酬答恩情,还请贤侄且满饮此杯!”
李瑜伸手止住秦业,道:“叔父如今身子想来尚未大好,实在不宜饮酒,不若以茶替酒,此杯便由小侄喝了罢。”
说罢,从秦业手中接过酒杯,仰头一杯饮尽了。
秦业见他神情诚恳,暗自点头,笑道:“贤侄有心了,既如此,便听贤侄的话。瑞珠,拿茶壶来斟茶。”
瑞珠倒了杯茶,秦业举杯再敬。二人撞杯,一饮而尽。如此再三,秦业方道:“贤侄吃菜。”
二人用到一半,李瑜已饮了十余杯酒。虽则这酒不烈,只是到底有些醉人,李瑜只觉得眉心有些微沉,虽则清醒,却也有些飘然起来。
此时只听秦业道:“贤侄恩义,按说小女也该来斟酒拜谢,还请贤侄稍等片刻。我唤出小女来奉酒一杯。”
接着命瑞珠去后院将小姐请过来,又命领秦钟过来一同用饭。
此时可卿在闺房中呆坐着,心中也不知前面吃喝得如何了。正苦等着,只听瑞珠来报,说老爷命小姐出去给李公子奉酒。
于是可卿忙起身,又正了正衣发,领着宝珠瑞珠便往正厅去。
不一会,可卿迈步进了正厅,正见老父秦业同李瑜吃喝着说话,恰秦钟也刚到。
可卿俏俏地走上前,领着小弟先见过老父秦业,又向李瑜福了一礼,嘴里说着些多谢恩情的话。
李瑜此时酒意微微,眼见着面前神仙妃子一般的美人,不由更醉了三分,一时失神,倒忘了回礼。
可卿不见李瑜回应,抬头看他,正见他出神地看自己,霎时羞红了脸,又看他情目沉醉,眉眼俊逸,更兼脸上有酒后的一点红润,芳心微颤,也呆在那里。
过一会,李瑜回神,颇有些尴尬,只故作镇定,回礼说见过小姐公子。